解惑 我想要去做官,去很多地方,看到……(1 / 2)

其實,孟瑤還有未儘之言。

她想說,聖人令弟子要與有才德的賢良之輩結交,也告訴弟子應當如何如何。

可無才之人,若是有德又當如何?

聖人也當真沒有想過,那個看起來理應被人棄下的人,或也可能看過記述了生平言行的聖賢書,並是他的“學生”呢?

世人總是輕易就將自己想成那些出類拔萃者。

但倘若“我”就是那個乞丐呢?

他人辜負我,背棄我,便都成了理所當然的順應天道之舉了嗎?

那公平與道義,在何處?

為人師長者,又如何才能教導人心向善,教導弟子對他人付出信任?

如若世間人人都隻知追名逐才,這天下是否也太過冷漠,讓人看不到一絲暖意?

怎料,樂五郎聽完這番話,竟是暢快地笑了起來。

他看起來很高興。他也仿佛已很久都沒有這麼高興了。

他說:“我們的阿瑤,長大了。”

樂五郎又道:“你說的這些,我也曾經感受到過。隻是我竟還沒有小小年紀的你想的這般深。阿瑤,我覺得……讓你感到受傷的,並不是那區區一人,而是聖人的教化之言。”

“是。”

“那阿瑤可曾想過,全天下的讀書人,現在都是非禮者?”

說著,樂五郎站起身來。

冬去春來了,外頭的樹上長出了新枝,可他的身體卻依舊在衰敗著。

樂五郎說:“我做了非禮之事,你則想要做那非禮之事。隻要我們想要通過科舉來得到朝廷的任用,我們便都是有違聖人之言者。”

這番話,樂五郎早就想說了,可他卻怕世人斥他輕狂,更不想讓全天下的有才能者都對他惱羞成怒。

而現在,他卻是當著自己外甥女的麵,大聲說道:

“聖人讓我們不要向君王自薦自媒,說有才德者應當待在家裡,待在隱居之地,卻又要還要使這些人讓自己的聲名遠播,而後等著欣賞自己的聖明君主過來請自己。”

樂五郎每每想到這些,都會覺得好笑。

而現在,他則也大聲笑了出來。

他問:“可現在還有誰這樣做了?還有誰!”

樂五郎又道:“普天之下已莫非王土,還有哪位君王會花費時間去做這等事?又還有哪個不知天高地厚之輩,能得聖上親自去請?

“全天下的有識之士都會去做那聖人口中的自輕自賤之事,並且還要爭先恐後地去考科舉。哪怕要跨越千山萬水,千難萬險,他們也要來盛京考科舉,讓朝廷能看到自己。”

這是天下的讀書人心中都存有的矛盾,卻沒有幾人敢將其說出口。

他們學著儒家經義,在考試的答卷上寫下聖人之言。

可他們去參加科舉,以此等方式來讓朝廷看到自己,選拔自己——這本身就和他們所學習的道理……背道而馳,並且是南轅北轍。

當身如青鬆一般的樂五郎大聲質問出這般話語,孟瑤便被震住了。

而後她便聽到樂五郎輕聲問她道:“想要出人頭地,實現理想抱負時,便人人都要違逆聖人之言。然而當自己聲名鵲起時,便又聽從聖人之言,相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鄙棄不如自己的朋友們。或者,起碼也是疏遠了昔日的朋友。阿瑤覺得,這般的道與禮,是對的嗎?”

“我……”

此時樂五郎已又回到了自己方才的座位上,正襟危坐,並也不見了方才的輕狂模樣。

他說:“這便是天下的許多人都不願承認,卻身體力行的道與禮。”

樂五郎似乎對此感到很抱歉。

他對向自己真誠求問的孟瑤行了一禮,並說道:“五郎不才,未能為你解惑,反而向你說出了更多我的未解之惑。”

可孟瑤卻是搖頭,說:“不,舅舅已經為我解惑了。我想……我已經明白了。”

孟瑤邊想邊說道:“聖人之言距我們已有千餘年了。如今的四海,也與聖人所看到的,不同了。所以我們不可儘信儘聽,也不能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信。”

孟瑤向樂五郎笑了起來。

這一回,她的笑容終於明媚了起來。仿佛雨過天晴。

孟瑤說:“舅舅,我想好了。我想去考進士。我想要去做官,去很多地方,看到很多的人,做很多的事。然後找到能讓我信服的道與禮。也做個和我那舊友阿雲不同的,天下人。”

加入了人參根須的雞湯還未燉好,可孟瑤卻已經離開了。

她來時,是心事重重的。

可孟瑤走時,她卻是腳步輕快起來。

當孟瑤騎著從城西的馬市借來的小馬往回趕時,她會不自覺地想起如今已選擇了和她分道揚鑣的曲雲闊在很久以前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待到有朝一日你成了朝中重臣,還有誰會在意你有無描眉,梳的又是什麼樣式的發髻?’

孟瑤不知她是不是真的會有這樣的一天。

如若那天真的會有,那她不要彆人在不在意她有無描眉,梳的又是什麼樣式的發髻。

她希望……在那天到來時,她所付出的滿腔情意再不會被人如此輕易就辜負。

而她,也依舊能做到像現在這樣,不負他人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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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孟瑤向國子監告了假,去到她曾經待了數年的那間私塾。

孟瑤雖從未與她的女夫子約定過,但她的確會把自己在國子監裡的每一季的課業都整理好,交予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