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淋淋的裙擺往下滴著水,頭發亂七八糟地黏在臉上,活像一隻浸完開水的雞,下一步就該拔毛宰殺了。
狼狽至極,但要說惹眼麼,倒也不至於。這條街上哪天不得上演個三四回,流連在這的常客,早把這出戲碼看膩了。
是以,從開寧湖一路拖行到醉月樓前,她這才碰上了藺師儀。
鴇母那一雙勢利眼,滿京城就沒有她不認識的權貴,把蜜糖當飯吃的嘴裡吐不出一個不字,當即笑吟吟地安排好一切,把她和藺師儀塞進同一個廂房。
天可憐見,讓她一個隻曉得灑掃的丫鬟去跳舞,完全就是趕鴨子上架,倒不如讓她表演個徒手殺鴨。
她站在那,像木頭似的杵了半天,做了十成十的心理建設,才硬著頭皮地開口:“我不會跳舞,能不能,換成彈琴?”
那人倒是好脾氣地應了,但她對自己的能力還是高估了些,分明瞧樓裡姑娘們撫琴時也沒什麼複雜的,手指劃拉幾下,一首曲子便成了,輪到她來時,卻成了兩碼事。
至於她為什麼意識到這一點——
她敢用十個肉燒餅打賭,藺師儀當時肯定在捂著嘴偷笑!
大約是夢中的人就在自己的不遠處,楚四娘重新閉上眼,這一覺睡得格外安心,以至於——
“還不起?等著坐轎子不成?”
楚四娘睡得正香,忽然被踹了一腳,和黃不拉幾的泥巴來了個親密接觸,也顧不上呼痛,一骨碌爬起來,頭上還沾了片碎葉子,腆著臉奉承:“有兩位官爺在,小人想著指定遇不上危險,這才一股腦兒睡過去了……”
黃解差的臉色明顯好看了許多,卻還是揚著下巴挑刺:“這麼說,是我們的不是?”
楚四娘忙往自己臉上揮了一巴掌,將腰壓得更低,“小人這嘴一點不會說話!”眼珠子轉了轉,掃了眼旁邊,確定他們也就是剛醒,“大人一路辛勞,可得吃些好的補補,小人出門時,托鄰家大娘特意烙了幾張肉餡的白麵餅子。”
說著,楚四娘抓起她那個灰撲撲的包袱,使勁掏了掏,這才拽出一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往衣擺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掀開,遞到解差麵前,“隻是小人的舌頭吃什麼都一個味兒,哪能消受這種好東西?”
黃解差雙手抱在胸前,下巴未肯低下一分,隻用眼角餘光瞥過去,就見那金黃的麵上鑲著碧玉似的蔥花,單就一個便有巴掌那麼大,層層疊在一起,少說也有四五個,再看那張皺巴巴的油紙,深色的大片,淺色的才零星幾點,足可知那餅裡頭用料紮實,肥得都流油了。
他喉結上下動了下,便連推脫一番的程序都略過,笑眯眯地接過油紙包,用那隻長滿老繭的手一拍她的肩膀,春風得意地走了。
楚四娘躬著身子直到那兩位解差都開始嚼起空手套來的朝食,這才緩緩起身,右手揉了揉剛剛被踹中的後腰,從包袱裡又翻出一小塊黑餅子塞進嘴裡,暗自慶幸自己早有預料,不然,實在拿不出多餘的銀錢來孝敬。
再給自己猛灌了一大口水,這餐朝食便吃完了。
草草收拾下自己,目光迅速地劃過那個心心念念的方向,落在更遠的天空上。
囚車裡的人一動不動,像是個木頭雕塑,隻有亂糟糟的頭發偶爾要被風拉起來仔細瞧瞧——長得還不如樹下的雜草。
大約是還沒醒?
她有心想湊近看看,但初來乍到的,可不能那麼快被人瞧出異心來,取得信任,少說也得十天八天的?
“天上有你相好的?”
黃解差又湊過來,許是剛吃完餅子,一身的肉味飄香,嘴唇油光發亮,連帶著底下的胡茬都一閃一閃。
“大人就彆取笑我了!”楚四娘摸了摸鼻子,笑得一臉憨厚,“我就是想著天上要是掉下來幾隻鳥,豈不就能烤肉了?”
如此應付著聊了幾句,一行人便上路了。
王解差沉默寡言,騎在囚車前的馬上,黃解差則是與她一左一右走在囚車兩側,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當然,多是解差問,她回答,談得也儘是些家世籍貫什麼的,不過是試探。
但她也樂得如此,左右都是報的都是上一世住的那巷子,也不怕被察覺出什麼胡編亂造來,更重要的是,有機會離囚車這麼近。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車裡人的傷口,一邊盤算著自己應該買什麼藥,如何背著人給他送藥,見著日頭已爬到正中,又暗自埋怨起這兩個黑心肝的差役,竟連一口飯一口水都舍不得喂。
楚四娘擺出個驚慌的神色,從囚車背後繞到黃解差旁邊,拽著袖子支支吾吾地開口:“大人,這,這犯人好像一天都沒動彈,不會是……”
黃解差卻是無所謂地笑了聲,滿眼都寫著覺得她沒見識,哐哐往木杆上砸,動作粗暴得像是要把這玩意兒給拆了,前頭的王解差似是早習慣了這種惡霸行徑,愣是頭都沒回,隻用小指頭扣了扣耳屎,叮囑一句“動靜小點。”
不負眾望,車裡人小幅度地挪了挪,勉強睜開眼睛,黑漆漆的,目光落不到實處,估計意識還不清醒。
楚四娘隻好再接再厲,佝僂著身子上眼藥。
“嘶——這感覺也沒幾日活頭了啊!”眼珠子轉了轉,小聲問:“這犯人要是路上沒了,大人們是不是就不用押送,可以直接回京了?”
還沒等她再多說兩句,腦門上就挨了一巴掌,腦漿子都晃起來,“胡說八道什麼呢?哪那麼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