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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的路實在有些長了,再碰上這樣連綿的雨,就更惹人厭煩。
隊伍被困在這麼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林子裡,裹挾著秋意的雨水,每一滴都像是細長的銀針,自高高的天幕襲來,紮得人透骨生寒。
路是趕不得了。
兩個解差各自往頭上按了頂蓑笠,便當是擋雨了。屁股坐在隻比黃泥略微乾淨一點的石塊上,共飲著同一個葫蘆裡的酒,不時往嘴裡塞幾粒花生米,倒也算忙裡偷閒,難得愜意。
“出來這麼久,我都有點想家了。”
王解差背靠著濕漉漉的樹乾,抬頭,看著被切割成無數小塊的陰沉沉的天,學著文人傷起秋來,“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屁!”一顆花生米不客氣地往他臉上砸去,把那點子愁緒扒得一乾二淨,“在京城時,也沒見你回家探望你老婆孩子,這會兒倒是想起來了?”
黃解差嗤笑一聲:“是想你在春風樓裡的家吧?還望明月,這會兒有月亮嘛?”
“呸!庸俗,這是氛圍你懂不懂?”王解差對自己吟詩的風姿甚是滿意,壓根兒容不得旁人置喙,“你大字不識一個,還指點起我來了?”
“我就是沒讀過書,我也知道,你這詩用錯了!”
王解差咬著牙,深吸一口氣,把兩邊的袖子往上擼,大有要好好“講道理”的架勢,隻是還未等他站起身,後頭便傳來乒鈴乓啷的聲音,擰著眉扭頭瞧去,是囚車。
藺師儀拽著手頭的鐵鏈毫無章法地砸著木杆,力度不大,掙脫出來是不可能,單純的吵得慌,見動靜差不多了,這才用有些沙啞的嗓子開口:“我要方便。”
“懶人屎尿多!”
王解差低罵一句,用腳踢了踢邊上坐得正舒服的那個,“帶他去。”
黃解差把剩餘的花生米一把塞進嘴裡,囫圇嚼碎咽下去,萬分不情願的起身準備從眼睛開始。往上看,是雨,又細又密,出去淋這一趟,指定穿著濕乎乎的衣裳難受一天,往下看,是泥,又黃又爛,踩一腳就是個紮實的鞋印子,這鞋要廢了,他還能硬扛著光腳走一路不成?
屁股黏著石塊未挪動分毫,麵上就掛滿了不耐煩,“方什麼便?拉上頭算了!”
“說得輕鬆,到時候臭烘烘的,還得跟一路,你受得了?”王解差催促著,把他從位置上推出去。
“行吧。”長歎一口氣,左腳剛抬起,就原地落了下去,黃解差瞅向窩在樹下的楚四娘,“那什麼,楚四,你帶他去,彆走遠了。”
解決了一件大事,舒舒服服地重新坐回去,對上邊上人不讚同的目光,笑嘻嘻地寬慰道:“怕什麼,一個瘦猴子、一個病秧子,就是跑了,也能三兩步追回來!”
楚四娘帶著藺師儀一前一後地往林子裡走去,身影逐漸被層層疊疊的樹給掩蓋,若是這場雨再久些,再大些,便能連他們離開的腳印也一並除去。
她的確動了在此刻劫囚的心思,隻要再往前多走一些,便能把那兩個解差甩開,而後……但被這場冷雨澆透的腦袋還算清醒,她當然明白那兩個解差的有恃無恐。
放開他們雙方的體力差距不談,就算僥幸逃出了這座山的範圍,那兩個解差活著,明日便能見著滿城搜捕的官差,她可沒有飛天遁地的本事,屆時,不過是囚車裡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罷了。
還是該做好萬全準備,依計劃行事。
楚四娘停住腳步,望了眼周遭的樹,確定已不在解差的監視範圍內,“這裡,應該差不多了。”
“嗯。”後頭的人淡淡地應了聲,伴著鐵鏈嘩啦啦的碰撞聲行至她旁邊,“幫我解開。”
楚四娘愣了下,支支吾吾地開口:“我沒有手銬的鑰匙,他們也不會放心把鑰匙給我。”
“沒說這個。”
“啊?”
“褲子,”藺師儀低眉示意她往下看,“我的手骨斷了,解不開,你來。”
誠然,這個行為好像很合理,甚至她應該分出些心思擔憂他的傷勢能不能熬到計劃實施的那日,偏她整個腦瓜子都嗡嗡作響,久違地有些無措,呆呆地望了他半晌,這才不自在地低下頭,伸手向他腰間係帶。
“唔!”
隻一個眨眼的功夫,她的雙手便被沉重的鐵鏈絞了,整個人被摁在樹乾上,抖落了攢了一樹冠的雨兜頭澆下,視野頓時變得模糊。脖頸處被一隻粗糲的手掌緊扼住,待她再睜開眼時,對上的卻是冰冷的目光。
“誰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