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四娘愕然地睜大眼睛,有心想辯駁一二,扼在脖頸處的手卻逐漸收緊,將喉管內僅剩的空氣一點點擠壓出去,努力動了動嘴唇,可能從口中逃出的隻有破碎的幾個音節。
“……不是。”
眼前的細密的雨似乎連成一片,將天光徹底遮了,她幾乎要以為這重來的一世就要荒唐地結束,那隻手卻倏然鬆了。
並不是完全的放開,隻是以目前的狀態來說,用掐形容實在不合適,那幾個指節僅是虛虛地環著,甚至和她還刻意拉開點距離,隻剩下浮於表麵的威懾。
她欲好好解釋一番,卻對上藺師儀古怪的目光。
“你是個,姑娘?”
楚四娘小幅度地點了點頭,“沒人指使,我隻是想來救你。”
藺師儀如觸電般抽回了手,退開兩步,離開那個有些失禮的距離,瞧了眼麵前乾癟得挨不過解差一棍子的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好半晌,他似是終於想起來此次出行的目的,生硬地岔開話題。
“轉過去,走遠點。”
行吧,人有三急。
楚四娘把已經在嘴邊打圈的劫囚計劃又重新咽了回去,背身走出十幾步,有些不適地揉了揉脖子,暗自慶幸:得虧自己沒有喉結。
隻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的右手不是斷了嗎?那要怎麼……
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問問藺大將軍是否需要幫忙,那人就從後頭跟過來了,“回去了。”
楚四娘應了一聲,目光卻瞥向他姿勢明顯不太自然的右手,在腦海反思起來,自己能用一隻手係帶子嗎?
大約是,不能。
不愧是將軍,果然方方麵麵都比她厲害。
她這般想著,就忍不住多瞧幾眼,終於在第五次投去目光時,逼得藺師儀忍無可忍,咬著牙出聲。
“……我淨過手了!”
這場雨一直下到深夜,才終於肯換個新地兒鬨騰去,至於楚四娘為什麼會知道,她巴巴地眨著眼睛,尷尬得生不出半分睡意。
她願以每頓四菜一湯起誓,她真的、真的、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雖然難堪,但到底還沒到讓她能任性躲進地縫的時候,隻好強壓下這件醜事,繼續與解差鬥智鬥勇,唯一一點好麼,就是她送飯、送藥方便了許多。
以往再怎麼搭話,藺師儀都是連頭發絲都不肯抬的,現在卻總能尋著空子,匆忙地聊上兩句,若是碰上那兩位酒興大發,那就更加幸運,比方說現在,楚四娘還能往囚車裡偷渡熱乎乎的燒鴨。
頭頂著漫天的星星,楚四娘倚著囚車席地而坐,低眉認真地拆開油紙包上的細繩,露出裡頭噴香的燒鴨,手往腰間的布料上蹭了蹭,忍著燙扯下一個大鴨腿,金黃的油一點點浸潤裡頭白嫩的肉,不必入口,便能知道它的味道該有美味。
她把鴨腿往上一遞,趕忙對著自己被燙紅的指尖吹氣,也不管上頭是不是還沾著油,便縮著脖子,捏住自己的耳垂。
藺師儀勾起唇角,幾乎要笑著罵一聲“傻子”,所幸還記得這個傻子是每天辛苦給他送餐的飯票,隻好不自然地輕咳兩聲,道了句:“多謝!”而後便用鴨腿堵住嘴巴,以防再冒出什麼失禮的字眼來。
地下的楚四娘對此一無所知,慢條斯理地把肉撕下來,一小片一小片地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還有功夫想著,這燒鴨味道真好,比李阿姐那的香多了。
怎麼看都不像刺客。
藺師儀有些自嘲自己的多疑。有哪家會特意派個不會武功的姑娘女扮男裝過來滅口的?
深秋的夜裡,沒有蛙聲和蟬鳴做陪襯,隻有屋裡頭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打得震天響,卻叫人格外安心。
藺師儀把懷中的帕子展開,遞過去,“喏,梅子!”
仍舊是她當初送的,已經勾了線的素帕可憐地盛著兩顆梅子,好不寒磣。
楚四娘並沒有第一時間伸手,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物什上,遲疑地開口:“……你不喜歡這個?”
“還沒嘗過,不清楚。”他把手伸得更下了些,確保她能輕易拿到,“你應該也沒吃過吧?一起?”
烏黑的梅子裹著糖霜,入口便是淺淡的甜味,再用牙齒咬破,就能嘗到裡頭微酸的果肉,隻是,嚼著嚼著,卻湧出來一股難以形容的澀。
顯然,這不是應該有的味道,最大的可能性是,壞了。
想到近日連綿的雨,這種果脯黴壞實在不足為奇。
楚四娘猶豫道:“好像有點壞了……”
但說得太晚,藺師儀已連果核一並咬碎吞下去了,隻攔住了他即將出口的餐後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