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懊惱地敲了下腦門,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含糊地說聲:“還行。”
“那我下次再買點?”
楚四娘斟酌著回答,卻沒等來下一句,大約是她真的不太擅長聊天吧。
她把吃剩的骨頭用油紙裝好,低頭仔細檢查確認周遭沒有食物殘渣,而後在今夜的探視時間結束之前,又聽到那人出聲。
“趁著今夜他們喝醉了,趕緊走吧。”
楚四娘猛地抬頭,剛收攏好的碎骨頭又灑落一地,眼下卻沒功夫管了,隻愣愣地望過去,“那你呢?”
藺師儀無所謂地開口:“我有吃有喝的,能出什麼事?劫囚是重罪,為我一個不相乾的人,不值當。”
“不是不相乾的人,”與平日在解差麵前的假意奉承不同,與每次和他搭話時的生澀笨拙不同,那雙黑亮亮的眸子裡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將軍曾於我有恩,我就算搭上這條命也沒關係。”
“於你有恩?”
藺師儀聞言,坐直了身子,眉頭緊鎖,仔細地打量著麵前的人,沉吟許久,“沒印象。”
她唇瓣微動,想說些什麼,卻又聽那人開口。
“我好賴也當過將軍,救過的人多了去了,於你想來也就是些小恩小惠,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楚四娘低眉,似是用沉默來表示抗拒,彎下腰,把底下的殘骸一點點收斂,最後,才悶聲道:
“若我走了,還會有人來嗎?”
……
第二天的押解隊伍裡仍是四個人,兩個解差,加上一名囚犯和一個麵黃肌瘦的青年。
楚四娘自然沒走,畢竟囚車裡的囚犯為驅逐她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也不過是時不時冒出來的兩句不痛不癢的勸說,至於聽不聽的,還不是隻有她能決定。
誠然,她大可以不管不顧地離開,身上剩餘的銀兩足以尋個荒僻小鎮安身立命,可之後呢?
繼續麵對無時無刻的惡意騷擾,無孔不入的蜚語流言,最後捂著耳朵,隨意尋個人嫁了?
那和上輩子有什麼區彆,至多是排除了一個錯誤選項,可答案又不是二選一,誰能保證她接下來碰上的一定是良人,而且是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會萌生歹意的良人?
為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賭上全身家當和幾十年的未來,不值,太不值了。
說書人口中的俠客可為了義氣,為了一個諾言奔赴千裡,豁出性命,這般算來,她也不賴吧?便是事情敗露,傳揚出去,勉強也算個女俠。
楚四娘蹲在溪邊,一邊用竹筒裝水,一邊做著大夢,手指不知何時泄了勁,待她回過神來時,竹筒已順水漂了好幾步遠。
這可是重要家當之一!
她趕忙追上幾步,把竹筒撈回來,這就難免得踩著濕噠噠的鞋襪回去了,每一步邁出都伴隨著“噗嗤”的聲音,她卻走得更歡了。
無它,隻因明日就要進代嶺山地界。
劫囚計劃,將在那完成最後一步。
“裝個水裝這麼大半天,我還以為你被水衝走了呢!”
在柴火堆旁坐著的黃解差早等得不耐煩了,左腿橫架在右腳上,隨著說話的節奏上下抖動著,分明是休息時間,卻搞成個大忙人的模樣,朝她努努嘴,“趕緊生火!”
“誒!”楚四娘笑著應了聲,取出兩塊打火石“哢嚓哢嚓”地敲著,大約是因為手上剛沾過水,好半天才弄出來點火星子。
“明日就要進代嶺山了。”
王解差突然冒出一句,驚得她手上動作一頓,火石也滾進剛剛點著的柴火裡,急匆匆地撿了根長樹枝把它扒拉出來,放在一邊晾著,茫然地開口:“代嶺山怎麼了?”
“你不知道?”
黃解差突然插嘴進來,大大咧咧地開口:“瞧他也不是那麼見多識廣的人!”
他又摸了把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算你小子好命,那一帶山匪橫行,要隻有你一個孤零零地進去,肯定被啃得毛都剩不下來一根!”
楚四娘當機立斷,腆著臉誇讚,並畫下一個完全沒有實現可能的餅,“真是仰仗二位大人了,待過了這山,小的定要在酒樓擺上一桌,聊表心意!”
這般敷衍一通,那兩個便早早睡了,剩下楚四娘坐在火堆旁慢吞吞地烤著鞋襪,一手支著下巴,睡眼朦朧地打哈欠。
直到,一顆小石子砸中她的手臂。
“醒醒,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