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貨鋪開在西街的正中央,在兩棵梧桐間恰露出“陳家雜貨鋪”的招牌,左右各掛了兩串紅豔豔的燈籠,屋前還搭了一截擋雨的蓬,足見店家的財大氣粗。
楚四娘把車停在不遠的樹下,將繩子在樹乾綁牢。而後和柳玉蘭一並走進店。
鋪裡的東西確實全,小到胭脂水粉,大到米麵糧油,一應俱全。每個架子上都分成了大小不一的格子,把貨物安置在其間。而帕子就放在右邊第二個架子上,楚四娘湊近瞧了下,繡得多是些花花草草的,針線活也就堪能入眼。
興致缺缺地放下,轉頭,卻看見單獨一個格子放的帕子,上頭繡的是蘭花,隻覺得很是眼熟。楚四娘從懷裡摸出上回柳玉蘭塞過來的那方,仔細對比了一下,果然是一樣的。
不過也不奇怪,畢竟柳玉蘭繡的帕子原也就是要賣來這的。
楚四娘還杵著發呆呢,邊上便探過來一隻纖細的手,不偏不倚,正取走那蘭花帕子。
“竟然隻剩最後一方了,還好我今日來得早!”
楚四娘抬眼看去,是個穿著鵝黃色對襟襦裙的小姑娘,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捏著帕子急匆匆去找掌櫃付賬,生怕後頭會有人跟她搶。
“喏,二十文,下次有新花樣可得早些告訴我!”
掌櫃的是個乾瘦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接過銅板,手指在算盤上撥弄兩下,而後撚起筆,記新的盈利。
好容易付賬的客都走完了,柳玉蘭才慢吞吞地上前,將自己帶來的十方帕子擺在岸上,忐忑地等待他過目。
男人拿起一方,對著外頭的陽光,眯起眼仔細檢查,一副要在雞蛋裡挑骨頭的架勢,最終也沒尋到什麼錯處,這才勉強點頭,“成色尚可,就是花樣太舊了,儘是些蘭花、蘭草的,也不知道改進改進。”
柳玉蘭整個人怔在原地,臉頰漲得通紅,頭低低地埋下去,恨不得當場鑽進地縫,好一會兒才細若蚊蠅地擠出幾個字,“……知道了。”
耳畔是金屬叮叮當當的碰撞聲,柳玉蘭卻無暇享受這金錢的悅耳,兩手不斷絞著手中的帕子,巴望著錢一到手就能逃回村裡。
她一個婦人,跑出來賣帕子,真是,丟死人了!
“三十文,點點吧。”
掌櫃的抓出來一小把銅板,柳玉蘭剛要扒拉進手心,聞言,卻不可置信地望過去,“十方帕子,怎麼會是三十文呢?”
“上回的一堆都還沒賣完呢,肯收就不錯了,還想要四文的價?”掌櫃的板著一張臉,完全沒了方才麵對顧客時的諂媚,朝貨架的方向努了努嘴,“下回要還沒有新花樣,就彆來了!”
柳玉蘭順著瞧了一眼,果然堆著厚厚的一遝帕子,頓時泄了氣,悶頭撿起銅板,也無心去數了,拉著楚四娘的手腕,灰溜溜地出去。
“等等,”楚四娘止住腳步,向她投過去一個放心的眼神,轉而走向凶巴巴的掌櫃的,“三文一方的收價,二十文一方的售價,掌櫃的這生意利潤可真讓人羨慕!”
猛然刺過來一句質問,男人眸光微沉,冷哼一聲,“哪來的醜丫頭,也敢在這放肆?我陳家可是十年老店,用得著你來教我做生意?”
似是又覺得和她爭吵有失顏麵,男人把目光落回賬本上,一手撥弄著算豬,一邊輕慢地開口:“這帕子不過是賣六文錢一方,我這麼大間鋪子,每日的租子、掃灑、人工可都是花銷,盈利三文,不過分吧?”
楚四娘的唇角傾斜著向上挑了挑,嗤笑一聲,眸中滿是鄙夷,“十年老店?攤上你個沒一句實話的掌櫃,我看你這鋪子是熬不到下一個十年了!”
男人“啪”的一聲,一巴掌抽在案上,“你!”
“我說的有錯?”頂著男人幾乎要冒火的目光,楚四娘不避不讓,直直地壓回去,“玉娘的帕子繡工精致,在你鋪子裡可是單獨擺的,你卻用那些尋常帕子的價來搪塞我們,毫無誠信可言!”
他收在衣袖內的雙拳緊握,咯咯作響,雙目瞪得通紅,一字一頓地開口,“你想如何?”
“十五文一方。”
楚四娘報出一早想好的價格,不算高到讓人一口回絕,但也沒低到毫無轉圜的地步,若是再多拉扯幾個回合,約莫十二文的樣子就差不多了。
她這般想著,掌櫃的卻全然不給她這個機會,似是那口氣終於緩了過來,上一秒還一副要吃人的模樣,這會兒卻忽然擠出一個笑來,陰沉沉,很是滲人。
“兩位另尋他處吧,小店是容不下這尊大佛了!”
這下子,便完全出乎楚四娘的預料了。
柳玉蘭有些不知所措地拽著她的袖子,楚四娘也有些慌了,可就這樣低頭認輸,往後這掌櫃的隻會變本加厲。畢竟,誰不知道撿軟柿子捏呢?
楚四娘深吸一口氣,把那三十文退回去,奪過帕子,“我們走!”
忙了一早上,卻是一文錢都沒掙著,反倒是弄丟了舊東家,偌大的一條街,人來人往的,眼下竟是無處可去了。
可帕子不賣不行,這可是柳玉蘭唯一的經濟來源,她咬著唇,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出聲,“要不,我們再去彆的鋪子問問?”
楚四娘搖搖頭,“不行的,他既然敢那麼自信地趕我們出來,肯定是篤定其他鋪子不會收你的貨,或是出價比他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