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玉娘的福,藺師儀抄書的活計步上了正軌,雖然為此家裡又欠下了五兩銀子的高額債務,但不出意外的話,這月就能還完。
許是藺師儀從前罰抄的事做得多,寫起字來也比常人快許多,普通的詩詞兩日一本,複雜的話本子三日一本,每寫滿一張紙,都好像能聽見銅板落進錢袋的聲音。
至於楚火落,在每日下工後則是多出來一項活動——練武。
殺豬刀暫時還沒錢買,但先練練招式、身法什麼的也不錯。
楚火落雙手握著從隔壁玉娘那借過來的鐮刀,對著桂花樹細長的影子一下一下劈砍,不求快,隻求穩,每次使儘全力揮出時,都控製著刀刃刺向樹影的第一根樹枝分叉處。隻是大部分情況下都是不準的,小到寸餘,大到幾寸,什麼時候練到閉著眼睛都不會歪的程度,才繼續往後學。
據說這個練熟了,殺人時才不容易砍歪。
至於要練多少遍,藺師儀說軍中每日會揮刀兩百次,她自覺比不過那些打過仗的老兵,那便咬牙砍個三百次,勤能補拙,總不至於落後太多。
練武遠不如說書人口中那般精妙有趣,什麼一掌打通任督二脈,手指往額頭一點便能大徹大悟、爐火純青,都是假的,真實情況無非是流著臭烘烘的汗,吹著涼颼颼的風,又冷又熱的,還得忍著渾身酸痛繼續熬。
在枯燥無味地揮刀第七天,楚火落總算有了準頭,迎來了久違的休息。
舒舒服服地洗過熱水澡,換上乾爽的衣物,卻瞧見藺師儀那還奢侈地點著蠟燭——啊,是了,有幾本書書肆掌櫃急著要,他得抓緊時間抄完。
與其在黑乎乎的院子裡發呆,不如到有光的地方坐著,還能顯得那根蠟燭燒得更實惠些。
是以,藺師儀坐在桌子的左邊抄書,楚火落坐在桌子的右邊看他抄書。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專注,看得他有些不自在,在硬著頭皮抄完這頁紙後,藺師儀忍不住開口:“彆看我,看書。”
他指了指邊上的一摞,品類齊全,雅至詩詞歌賦,俗至遊俠演藝,隨她選擇。但楚火落卻隻是盯了一會兒,便把目光轉向跳躍著的燭火,眸光也隨之忽明忽暗,“……我不識字。”
藺師儀捏著筆的手頓了一下,眉頭微微擰起,有些懊惱自己的失言,“那我教你?”
“可以嗎?”楚火落驚喜地抬起頭,卻很快又低下眉,有些猶豫,“讀書應該很難吧,要是學不會怎麼辦?”
“學不會就學不會,這有什麼?”那人有些好笑地看過來,“三年才出一個狀元,剩下的那些個不都是學不會的?也沒見他們羞愧地投河自儘,還有人敢嘲笑你不成?”
藺師儀擱下毛筆,湊近,話中帶著一點揶揄,“再說,我教你,都沒要你交束脩,這麼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好像,有點道理?
楚火落被說服了,當即在書堆裡挑挑揀揀,準備尋一個當自己的識字課本。
“我是不是應該從四書學起啊?我那些書生好像說起話來就是子曰子曰的,我也要這樣?”
她清清嗓子,裝腔拿調,“子曰,朝聞道,夕可死,意思是說——”
她分出一點餘光,瞧見那人正認真聽著,她這麼卡殼似乎也不太好,隻能絞儘腦汁往後編,朝夕就是早晚,道就是路,那麼連起來就是——她自信開口:“早上打聽到了路,晚上你就可以死了。”
藺師儀一手支著腦袋,側著臉低笑出聲,唇邊的笑容漸盛,眼角眉梢都溢出清淺的笑意,“怎麼,阿楚打算考狀元了?”
她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怎麼可能?”
“想也沒辦法,本朝還沒有女子考科舉的先例,學那些東西也於你無益,隨便挑本喜歡的就好,”他收回目光,慢條斯理地坐直身子,重新拿起筆,繼續自己的掙錢大業,“你先看看哪些字不認得,待會兒一並問我。”
那,行吧。
隻是挑揀的任務於她而言實在有些困難了,畢竟每個字都是烏漆麻黑的,與她相見不相識。
那就隻能徹底憑感覺選了。她在一眾樸素的封麵中拎出來一本帶著顏色的,上頭用粉色的顏料勾畫出一樹嬌豔的桃花,便是放到帕子上當繡樣,也是使得的。
鑒於自己認識的字兩個巴掌數得過來,她特意翻到字最少的一頁,不錯,二十八個字,她認得九個,連清水鎮上的告示她都才隻認得兩個呢。
楚火落深覺這一頁是為她量身定做的,能夠將她的文化水平發揮到極致,兩手捧著書本,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開口:“一雙明月……玉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