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睜眼,麵前的便不是刀了,而是一隻收錢的手。
男人咽了口口水,從不知道多少天沒洗的衣物裡摳摳索索,湊出來三十個,又頂著楚火落冷淡的目光,硬著頭皮從鞋底摸出來五個遞上去,“真、真沒了。”
看著那堆散發著可疑油光的銅板,楚火落不禁蹙了下眉,有些嫌惡地扔進車上的小瓦罐裡,在布巾上用力蹭了蹭手,割了塊乾巴巴的肉用荷葉一裹,“你的肉。”
殺豬刀刃上的銀光仍在,男人敢怒不敢言,留戀地望了眼油水十足的豬蹄膀,悶頭接過肉,灰溜溜地走了。
也算是,開張了吧?
楚火落用稻草把蹄膀捆緊,吊在板車的邊沿,一晃一晃的,朝下一批顧客招手。
吆喝不來人,卻也不能閒著,從邊角處開始,把豬分割成肥瘦均勻的肉塊,而後用刀尖穿個洞,拿稻草串起來,整齊地擺成一排。當掛上第七塊肉時,楚屠戶終於迎來了第二位客人。
“這肉,怎麼賣的?”
“二十二文一斤。”
來人有些不滿,“鎮上的才二十一文!”
買東西講價嘛,正常得很。
楚火落揚起笑臉,不緊不慢地回答:“鎮上遠,我來一趟不容易,這驢子拉車也是要錢吃喝的,再說這些可都是肥多的好肉,鎮上想買一塊好肉可不容易。”
那人終於是咬了咬牙,遞上銅板,“給我來一塊!”
……
半扇豬肉約莫有一百斤,楚火落今日跑了三個村子,賣出去二十來斤,瓦罐裡裝了五百個銅板,生意不算太好,但已比之前掙的多了許多。
她沒有地窖,也買不起冰,最好的便是趁這個豬肉久放也不易壞的冬日裡多攢些銀錢。等明年開春了,再看看有沒有旁的活好乾。
楚火落駕著驢車回村,原想在平溪村裡再賣上些許,偏偏今日奇了怪了,走了大半條村道,硬是一個人都沒撞見。難道這都要入冬的時間了,田地還有什麼活要乾不成?
可很快,她便知道村裡的人都去哪了——在她家。
原本隻是村尾最荒僻的小院落,此刻卻硬生生被圍出了車水馬龍、水泄不通的感覺。
四五輛板車依次排開,每個上頭都是用大筐裝著的稻穀,似是在攀比誰高,每個筐裡都堆成高高的小山,那山尖尖一個勁兒地向上爬著。邊上站著那些麵孔,甭管是生的熟的,也不拘腳下站的是黃泥還是爛泥,個個抻著脖子,恨不得能伸出幾丈長,直接越過屋頂去瞧裡頭的熱鬨。
裡頭其實也沒什麼可瞧,不過是立著幾個官吏,一個村長,和一個坐在地上的藺師儀。
“錢呢?”
細細長長的鞭子隨手揮出一道破空聲,坐著的人卻是眼睛都懶得多眨一下,隻是壓抑著咳了兩聲,“家裡,沒有錢。”
那尖嘴猴腮的官吏如一隻老鼠般用目光四處打量,櫃裡沒有,床底看了,草垛翻了,就是爐上燒的藥罐子都倒出來看過,彆說銀子,就是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
“沒錢是吧?簡單!”他冷笑一聲,擺擺手,便招來兩個小吏朝藺師儀走去,“那就做徭役抵稅!”
村長伸手欲攔,可到底壓不過官威,隻能長歎一口氣,眼睜睜看著那個病秧子被捉走,可閉眼再睜眼,視線裡卻先闖進來一把殺豬刀。
殺豬刀?
楚火落持刀橫亙在小吏和藺師儀中間,“你們要乾什麼?”
村長眼皮一跳,眼見著官吏拔刀拔到一半,馬上就要把楚家兄妹亂刀砍死,再不能杵在原地,忙跳出來打圓場。
“官爺,官爺,都是誤會!”村長腆著臉賣笑,轉頭故作嚴厲地訓斥楚火落,“你這丫頭!我跟你說了多少遍,沒人會偷你這破刀,不要天天跟個寶貝似的抱著到處跑!”
官吏挑了下眉,悠悠地鬆開握著刀柄的手。
“官爺,是這樣的,”村長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把楚火落護在身後,“這家就他們兄妹倆相依為命,哥哥是個靠藥吊著命的病秧子,就靠著這傷了臉、腦子又不好使的妹妹掙錢,家裡沒錢,但丫頭肯定是帶著稅錢回來的。”
“是這樣嗎?”
官吏審視的目光掃過來,又被門外喊著有“豬肉”的聲音引過去,麵上總算露出了一點笑意,“那是你準備交的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