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有這種時刻,似乎總是忙碌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在醉月樓時,憂心著應付那些粗魯的客人,被贖身後,竭力讓自己清白地活著,嫁了人,又要日夜提防被枕邊人拿去典當,而後,救將軍,忙著養活將軍……不管她有多麼努力,可麻煩卻總是層出不窮、如蛆附骨。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人非得活得這麼難受?
明明,她隻是想,有衣有食地安穩地活著。
可,總是不能如願。
“四娘!”
楚火落止住腳步,茫然地回過頭,一道淺綠色的身影急匆匆地向她跑來,是柳玉蘭。
“可找到你了,我聽村裡的人說了,你和阿稻哥沒事吧?”
楚火落低眉看著被柳玉蘭握住的手,良久,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沒事,隻是我要拉去賣的肉被帶走了……玉娘你手頭可還寬裕?”
她咬著唇,有些艱難地開口:“能不能再借我些錢?等到開春時,再一並還你。”
“你就準備這樣一直借錢過日子了?”柳玉蘭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是提出了個新建議,“不如這樣嘛,錢我給你,之前的也不用還了。”
楚火落驚愕地抬起頭,“這怎麼行?”
“哎呀,你聽我說完嘛!”柳玉蘭捏著帕子掩唇輕笑,眼波流轉間,竟有幾分羞色,她四處望了望,確定沒有旁人,湊近道,“你覺得,我與阿稻哥成親如何?”
先前的失落、難過、困窘,在這一記驚雷落下的瞬間全都一掃而空,唯有止不住的震驚,她動了動唇瓣,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認真的?”
柳玉蘭點點頭,“那是自然,這種大事,哪能信口胡說?”
“可、可是……”
“你放心吧,我知道阿稻哥拿不出聘禮,我也不在乎那些,我攢了些銀子,他讀書用的筆墨紙硯我能供得起!”柳玉蘭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解開來,裡頭儘是大小不一的散碎銀兩,“熬一熬,等他考上秀才,看村裡還有誰敢笑我是寡婦,你的婚事也不用愁了,家裡有個秀才,足夠給你招個合心意的贅婿!”
楚火落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隻能乾巴巴地尋些壞處,打消她的念頭,“哥哥身子不好,怕是無法考科舉,還是不要浪費你的一片苦心。”
“沒事,這我也想過了,”柳玉蘭一點沒有氣餒之色,“就算阿稻哥考不上,他也是能識文斷字的,等養養傷,在鎮上當個賬房先生不是難事。”
她低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認真,“若我的肚子爭氣些,一舉生個男孩,叫阿稻哥教他讀書,咱們這也算是書香門第了吧?讓這孩子去考科舉,左不過是多等幾年,我便是秀才娘,四娘你也是秀才姑姑了!”
對於這已經聯想到了二十年之後的計劃,楚火落實在不忍打斷,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哥哥知道嗎?”
“這不是要靠四娘你去說和說和嘛!哪有姑娘家上門去問這種事的?”
柳玉蘭這邊含羞帶怯,楚火落卻是一個頭兩個大,出來散心,煩惱沒散出去,反倒多撿回來一個。
回到家,板栗糙米粥煮得軟爛,金黃的色澤正好,是藺師儀少有的傑作,但楚火落卻是食之無味,用木箸在裡頭攪和了半天,食物沒入口,先歎出了一口氣。
“還不高興呢?”藺師儀從碗裡挑出來一塊相對完整的板栗,用木箸送到她嘴邊,“啊,張嘴,分你一個大的。”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唇齒間便被塞進一個軟軟糯糯的板栗,隻稍微嚼兩下,就變碾成酥爛的粉末,用淺淡的甜占據整個口腔。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自覺廚藝水準突飛猛進的藺師儀毫不謙虛地誇耀起來,好似麵前的不是糙米加板栗兌水,由七歲小孩都能煮好的栗子粥,而是什麼了不得的滿漢全席。
楚火落不禁彎了彎唇角,點頭,“嗯,好吃!”
“那明日也吃這個!”藺師儀瞧著她的神色,總算鬆了一口氣,決定犒勞一下立下大功的野板栗 ,讓它們統統來鍋裡受賞,“野板栗樹在上次那個水溝後麵一點,綠色的小刺球掛得滿樹都是,要不是那些小孩告訴我,我都認不出這是吃的。”
“對了,他們說烤板栗也好吃,要不我明天再扔幾顆到灶底下燒燒試試?”
大約是因為今日的不愉快,藺師儀的話比平常多上許多,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中挑挑揀揀,但凡和有趣沾些邊的,都被他挑出來說了,一餐飯吃到現在,他碗裡的粥都還剩下大半碗。
楚火落喝完一碗粥,放下木箸,深吸一口氣,雖然此時開口有些突兀,但也隻能硬著頭皮說了。
“那個,玉娘說,她想和你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