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大將軍府。
薑葵又被傳來的對話聲吵醒了——
“奉製請期。”
“製以臣之女,備數於儲宮,臣不敢辭。”
“谘驍騎大將軍薑承,謀以公卿,太筮元防,有不減率典禮,今以禮告期。”
“皇帝嘉命,告曰:惟八月十六日可迎。”
——對話聲文雅溫和,禮節周到,有來有往。
這是親迎禮前的最後一道流程:請期。使者帶一對大雁而來,主人以禮相待,兩家互相確定婚期。
婚禮有六: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其中,五禮用雁。每日清晨,皇宮裡的使者坐著輿車來到將軍府,送來數不清的禮物和一對又一對大雁。婚禮授雁,有夫妻相隨、忠貞有禮之義……就是有點吵。
滿院的大雁嘎嘎亂叫,如同一支聲勢浩大的樂隊。
薑葵捂著耳朵,從床上坐了起來。
微涼的晨光裡,她一身雪白睡袍,長發垂落至足踝,發尾輕快地打了個旋兒。
她已經在閨閣裡窩了許多天,每日稱病閉門不出。入宮那一日實在累壞了她,回府後,她日日裝病,以練習咳嗽為樂。年紀稍長的兩位兄長都回了京郊外的軍營,三兄在國子監上學,隻有父親薑承近日還在府裡,忙著婚禮一事。
從訂婚到成婚,往往耗時漫長。但不知為何,宮裡的使者流水似的往府裡來,禮數完成得飛快……就好像那位病太子謝無恙真的很喜歡她,急切地要娶她一樣。
薑葵托著腮:隱約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小姐,又是新的請函。”小青從門外進來,抱著一遝信。
薑葵坐在梳妝台前,懶洋洋地撥弄著堆了一桌的請函。小青在她身後為她盤起長發,手指輕輕巧巧地穿過柔軟的發絲,弄得她開始犯困。
“小姐今日有什麼打算?”小青問。
“起床,吃飯,發呆,吃飯,睡覺,起床,發呆,吃飯,睡覺……大概順便趁父親不在的時候耍耍槍?”
薑葵打了個嗬欠,掰著手指數了數自己一日睡覺的時長。
她長歎:“不嫁人的日子真好啊,我會很想念這一天的。”
邊說著,她邊隨手翻著請函。這些信箋印有各式彩色底紋,上麵寫滿漂亮的簪花小楷,來自長安各族的貴女。薑葵時常收到請函,內容往往要麼是聚會晚宴要麼是賞花踏青。因著她多年稱病不出,這些聚會上很少有她的身影。
“拒了拒了都拒了。”她翻累了,“自從要嫁人的消息傳出去後,全長安的世家女都在約我去赴會,成親真的好麻煩啊。”
小青提醒:“小姐,裡麵有一張蓮花底紋的請函。”
薑葵“嗯”了一聲,翻出那張請函,低頭閱讀:“七月廿七,岐王妃邀請我赴宴……她請我做什麼?”
“也許,是為了見見未來的皇弟妹?”
當今聖上有四子,皇太子謝康是嫡出,卻並非長子,而是次子。皇長子乃是岐王謝玦,字無雙。他早已納妃,正妃是夏郡裴氏的嫡長女裴玥。薑葵極少在世族間走動,與裴玥並不相熟。
小青斟酌著語氣提議:“小姐也許應當赴宴。”
薑葵歪著腦袋想了片刻,點了點頭。她挑出那張金箔蓮花紋信箋,把剩下的請函都推了出去,示意小青抱走。
夾在其中的一頁薄薄桑皮紙掉了出來,晃晃悠悠地飄蕩在半空,最後落在她的手掌心。
薑葵眼睛一亮,“等等,這張留下。”
她展平信紙,紙的正麵一筆一劃寫著:“諸事繁忙,無暇會麵,試修書一封。”
翻過來,背麵胡亂落了一筆:“沒看到就拉倒。”
一麵端正板直,一麵潦草揮灑。
是那個人的風格。
薑葵輕哼一聲。
“小姐,這紙上也沒寫什麼實在內容呀?”小青疑惑。
薑葵歪頭笑道:“拿盞燭燈來。”
白瓷燈盞裡,一朵赤紅燭焰同風搖曳。她把那頁紙湊到火前,小心地燙了燙。小青睜大眼睛望著她的動作,神情滿是不解。
漸漸地,那張紙上浮現出來許多大大小小的字符,歪歪扭扭,如信筆塗鴉。
那些字符用了一種特殊藥水,遇熱顯現,遇冷消失。這是蒲柳先生最愛鼓搗的一種技法。
“可是……這些鬼畫符是什麼意思?”小青又問。
“哼,那家夥喜歡打啞謎。”
薑葵想起書坊那扇竹屏對麵,那個頎長的人影支起下頜,漫不經心地滿口胡言的樣子。
她拎起那張桑皮紙,另又鋪開一卷紙在案上,提了筆,將那些字符細細臨摹。少頃,她走到書櫃前,摸摸索索地找出來薄薄一本經折裝的小書,把裡麵的文字與桑皮紙上的字符相互對照。
這一傳信法是“落花點銀槍”與“蒲柳老先生”的約定。
為了避免書信被他人截獲,兩人規定了一套特殊的字符,並各自保留一冊用以解讀字符的小書。這樣一來,就算有人取得他們的書信,以燭火加熱看見了隱藏的內容,也隻不過是獲得一些不明不白的鬼畫符罷了。
“蒲柳先生說,我拜托他查的事有了些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