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羊是放,兩隻羊也趕,倆孩子玩起來還有伴兒呢。
曾豈在明麵上跟兒子劃清了界限,但在暗地裡還是有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小孩子無罪。老人不會把上一輩的恩怨遷怒到大孫子身上。
背著兒子,偷著往房東家裡跑了幾次,沒少填補小蔓延的生活費用。
哪裡有不透風的牆?曾其隻是假裝不知道父親的所做所為罷了。
必定他們父子之間裂痕太深,又沒有共同語言做保障,不是依靠一個小孩子的存在就能彌補過來的。
但人是有惰性的,有了那點子仰仗,曾其索性就把兒子撇了,很少過問。
沒有得到過多少父愛的男人,也不打算做一個好父親。
蔓延從懂事開始就深諳ān自己的生存法則。
父親不是父親。隻是一個代稱。
爺爺不是爺爺。隻是一個接濟。
在成長的過程中,所有需要家長角色的場合,他都拒絕。
在學校,不惹事,乖得有些不像話。當有“弱·肉·強·食”的某人欺負他時,蔓延必會拚命地反擊,不管結果如何。
曾豈擔心孫子長大成人以後變成又一個曾其,所以在金錢的補給上,寧肯給房東,也不會直接交到小孩子的手上。
還好,蔓延對奢侈,沒有更多想法。
他從來不缺錢,但也從來沒有過錢。
在他剛上高一的這年夏天,曾豈被查出淋巴癌,晚期。
人將死,其言也善。
曾教授在彌留之際,跟孫子商量了一件大事:我的遺產,都捐出去行不行?
“為什麼不行?”
“你不想要留?”
“錢是你的,又不是我的,如果我要強留的話,心裡會有負擔。”
少年言之鑿záo鑿,“這樣更好,你我各不相欠。”
這小孩兒姓曾耶,說不給留一點餘地,那是扯淡。
曾豈把唯一的第三代獨苗托付給了自己的高徒鮮輩照顧。鮮輩義不容辭地擔負起了少年的生活。
就在這個節骨眼兒,鮮梣走進了他的生命之中。
要把一個陌生的孩子按到家裡來,做父親的肯定要跟兒子商量,一張口就被鮮梣否了。
“他沒錢,你給他錢。他沒家,你給他家,一頭性質惡·劣的流浪貓咪,為什麼要進入到我的領地?”
“蔓延缺少朋友和家人,需要溫暖。我們要幫助他。”
鮮梣當然知道父親對恩師的感情,如果不是曾教授的細心栽培,爸爸能有今天的局麵可不一定。
好不容易說服了兒子,鮮輩要接蔓延過來時,卻被那孩子斬釘截鐵地回絕了。
你怎麼照顧我,我全盤接受,但絕對不能融入你們華麗的生活圈。
蔓延與鮮梣都在延鶴一中上學,後者雖高他一年,但對於他“哥”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
顏值第一等。成績第一名。品學兼優,才藝超群,更是無人能比。
鮮輩成為了他的監護人很久,蔓延都還沒有跟鮮梣真正接觸過。
不碰麵最好,對於那種“爺式”的富家子弟,想想都讓人頭炸裂。
一個是桀驁jiéào不馴,一個是獨來獨往。
鮮輩給倆孩子製造了很多良機。比如公司聚餐,家庭出遊什麼的。
鮮總脾氣好得讓蔓延沒話說,所以呢,人家有提議,他慢慢地也就答應了。
表麵上你有來言,我有去語,但他們之間總有一股勁兒擰巴著,說不清又道不明的。
自從兒子有了鮮氏這棵好乘涼的大樹,曾其放下身段兒,有事沒事就來找兒子的麻煩。
蔓延也對得起爸爸,豁口子不能再裂,開了閘,想關都關不上了。
曾其裝得自覺沒了意義,也可能閒到無聊,擼起襯衣袖子開抓皮膚。
可能有皮炎吧,撓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停下來。
起初蔓延沒注意爸爸的小動作,可冷不丁一瞥他搔癢的地方,就知道不對勁了。
在曾其的肘窩處,是一大片的潰爛,還伴有結痂jiā和一兩個針眼。
以前曾其就很瘦,現在看起來就跟麻稈差不多少,要說隻剩一把骨頭也不為過。
他的兩眼底部是成片的烏青,而且神情呆滯,沒有半點神采的樣子。
發現兒子在看自己,曾其住了手,放下袖子,從桌子上揪了一把紙巾,又是擤鼻涕,又是擦眼淚,嘴裡還念念有詞,“看你爸可憐的,吃了上頓沒下頓,我要是哪天倒在大街上,鮮氏就得上頭條。”
“死了還想著訛é人,無恥!”
“我再人性淪喪,也沒有在小時候把你賣給人販子。”
道德綁·架!
“你要是不在尋歡作樂的時候把我帶到人世上來,我會更感激你。”
“說人話,將心比心,我不造出這條小命兒,你可得享受得著榮華富貴。”
曾其又打了一個哈欠。
蔓延突然發問,“胳膊怎麼弄的?”
“在野外寫生叫蚊蟲叮咬得發炎了。”
“那得是多毒的蚊蟲才能把人咬成這個德行。”
“接了一個活兒,我在郊區給劇組做美工,那兒的小蠓蟲兒吸人血啊!”
“所以拿這個來‘賣慘’?”
“鮮輩不會攆我的,他得拍拍良心問問自己,延鶴首富是咋來的?沒有你爺爺他也能有今天的排麵兒?”
“這裡的哪塊磚,哪塊瓦,又姓了曾的?”
曾其激動得直用兩手拍桌子,“他從窮山溝溝裡頭爬上美院的成績‘墊底兒’,誰看得起他?吃了上頓沒下頓,可都是你爺爺管著。老東西還把自己看家的能耐都掏給了他。你眼不瞎吧,親爸爸是怎麼對待親生兒子的?”
這人吧,要是不要臉到了這種地步,根本沒有道理好跟他講。
你倒是人上人,從傳統書香門第的精英混成了一塊臭氣熏天的抹布。
蔓延從褲袋裡掏出一張金卡,“啪”地往桌子上一摔,“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今後你要是再來攫離,自然會有人請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