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鬆悄無聲息地扣緊了手指。
他見男人遲遲垂著眸子,袖中暗器一閃,欲要出手。這義莊離九華山近,想必要不了多久仙門的人就會到。
七月半的月色要比往日黯淡些,薄雲半遮,竟隱隱透出邪氣來。
男人終於偏過臉來看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勸你還是不要亂動為妙,我可不保證我的劍會長眼。”他說話時,眸子裡漾著碎光,含了水似的,可偏偏這樣的美人,一字一句都叫人望而生寒。
“大哥您這就說笑了,我一個守墓人,哪懂什麼功法……”阿鬆額上的汗滲的更多了,順著淌進了衣領,眼見遠處山脈隱隱有光綿延,他繼續牽強笑道,“我連您是誰都不知道,萬一是這山上弟子呢,那我豈不是弄出個大烏龍,是吧。”
男人不作回答,隻是平靜地說道:“你猜,你能不能活到他們來救你之時?”
阿鬆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幾乎是有些僵硬地抬起來,袖中暗器倏然甩出,朝著男人刺去。
暗器尚未近身,便摔落在地。男人收指,輕蔑笑道:“守墓人不該有這樣的本事才對,真是辛苦你裝這麼久的孫子。”
阿鬆這回終於不再匍匐在地,他站起身,微微活動了一下手腕,笑道:“再能裝,也逃不過你這雙眼啊。”
他頓了頓,咬重字道:“彆來無恙,天樞神君,或者我該稱你一聲魔尊比較合適?蕭衍。”
一語出,竹舍裡陷入了死寂。
蕭衍微微眯起眼,唇角抿開了一抹笑:“既然是借著彆人的身體來見我,看來你也是不打算露出真容了。”
他說到這,放緩了語氣,意味不明地問:“可是我今日偏想見你模樣,怎麼辦呢?”
阿鬆和他對視著,眼神在一分分冷下去:“你剛複活,有什麼本事打得過我?再說,那群九華山的弟子一會就要到了,萬一來的人是晏頃遲……嘻嘻,當年沒看成你怎麼死的,這回,總算有機會親眼目睹一遍你是如何死在他劍下的。”
在提到那三個字的時候,蕭衍的眼睛裡終於有彆的情緒漫了上來,他默不作聲地用舌尖抵了抵唇角,手指有意無意地收緊,攥地指節泛白。
阿鬆看著他的模樣,不自禁退了半步,他本以為蕭衍還會對晏頃遲這三個字動容,就像曾經,無論蕭衍占了多大的天理,最後都抵不過“晏頃遲”這三個字。
可似乎並不是……
蕭衍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阿鬆,眼裡湧起了許多情感……不過既沒有含情脈脈,也沒有繾綣情意。
有的是陰鬱,是輕蔑,是瘋狂,以及無法消融的仇恨。
那樣深切而執著的恨意隨著他的埋葬而沉積了三百年,一分分,從未消減過,都融在了一處,蝕骨入髓,穿心掠肺。
阿鬆心道不好,連退數步。
“啊,這真是可惜,你也隻能想想了。”蕭衍手中霍然凝聚出一把長劍,他哂笑著踏風而來,霎時間,劍氣縱橫,烈焰如潮如嘯地席卷了整片義莊,掀起一片熱浪。
“你這個瘋子,倒是真的不怕招來那群弟子。”阿鬆輕輕一躍,在半空中被封住了退路,剛要側身,卻見蕭衍已經持劍截來。
他撤退不及,也抵擋不住,手中暗器被擊落,劍鋒擦著他的脖頸而停,不過一分距離,鋒芒在側。
蕭衍一招得勝,淩厲的劍氣削斷了阿鬆的長發,黯淡的月色下,赫然露出了他一直藏在發裡的東西——竟然是一個肉球般大小的嬰兒!
小小的嬰兒像是一個肌膚裡長出的肉瘤,牢牢吸附在阿鬆後頸,細長乾癟的小手插在他的脊椎裡,頭埋在後腦,約莫是在汲取他身體的力量,嬰兒大口大口啜飲著他頸上的血液。
不過半尺大的畸形嬰兒,被阿鬆的長發嚴嚴實實的蓋住,若非發絲被斬斷,根本難以發現。
“這就是你的真麵目麼?”蕭衍冷眼,瞧那個小肉球,“長成這樣,也難怪要遮遮掩掩的。”
“嗬。”嬰兒扣緊了自己的手,手指末端已然沒入了血肉,但阿鬆像沒痛覺似的,麵無表情,隻是隨著它的手指的力度而做出動作。
“你是誰派來的?”蕭衍眼中含著幾分譏誚,冷聲道,“如何知道我今日會重生?你費儘心思,總不會是來複活我的。”
“你說得真對,”阿鬆回答了第二個問題,“我就是來殺你的。”
“殺我?”蕭衍忽然歪頭,抿唇一笑,“就憑這點本事麼?你主子也不派條有用的狗來,派你這樣的,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那可未必嘛,”阿鬆跟著他笑,“你弄出這麼大動靜,不就是想和我一起死在這裡?”
他一笑,背上的嬰兒就動一下自己的手,控製著他的動作,而阿鬆就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住,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蕭衍,眼神卻是空洞無光的。
蕭衍心裡清明,這守墓人早就在被寄生的那一刻就死了。嬰兒如此費儘心思地和他糾纏,無非是想拖到宗玄劍派的人來而已。
七月半的邪氣最重,宗玄劍派開辟出這麼大一塊義莊,肯定不會就派一個功法底層的人來守,故此,他們的弟子一定會在今日嚴加巡邏。
可今夜,人來得這麼慢,也不像是嚴加巡邏的樣子。蕭衍眼風一掠,望向遠處的山脈,那裡燈火綿延,卻沒有絲毫的動靜。
不,不對。晏頃遲向來析微察異,心思縝密,不可能感知不到這邊的動靜,既然如此,怎麼會來得這麼慢?到底是誰在搞鬼……複活自己的目的是什麼?按照這個邪物的說法,想必複活自己的跟他主子是兩撥人,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