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入夜的時候,有輛馬車在暮色蒼茫中,抵達了玲瓏花界。
街邊店鋪一道道旌旗布幅垂下,從街頭綿延到了巷尾,從飯館酒樓到秦樓楚館,無不大敞著門迎客,食色.性也,還沒靠近,便像是墜入了銷魂窟。
不多時,馬車上下來一個肥碩的男人,旁邊跟著數名小廝。
段問揮手遣散小廝,然後熟門熟路地從玉石小門進入了瀲花坊,他一路走,一路有夥計上來諂媚,兩邊儘是笑臉和招呼聲,畢恭畢敬地稱著“段大人”。
瀲花坊後樓是供仙門子弟取樂之地,順著回廊再繞過去,兩扇雕花門後,又是另有乾坤。
琵琶錚錚,笙歌自四麵八方圍攏上來,熱鬨得不似人間。
樓內梁柱上掛滿了燈籠,段問這邊剛進去,那邊就有小夥計攔住了他的路。
那小夥計沒見過他,自然不認得他,見對方沒掏出東西,立馬恭敬地喚了聲“爺”,說道:“這裡要有牌子才能進的,這位爺要不去前頭看看……?”
段問微駐足,瞟了他一眼。
小夥計從這眼神中察覺到一絲不妙,登時囁嚅不敢言,倒是前麵正好來了一位老管家,那老管家聽見了小夥計說的話,趕忙來打圓場——這裡誰人不知,段大人乃是京墨閣的掌門?
他連忙上前,熟絡地對段問打招呼:“哎呦,段大人您可來了!”
他邊說邊躬身賠笑:“段大人彆生氣,他剛從前樓到這後麵,不懂規矩,眼神也不好使。要不您看,今天剛來了個新雛兒,給您試試?”
段問肥厚的手掌搭在老管家身上,沒說話,眼神裡卻有著隱隱的自得,透著股傲氣。
老管家立馬會意,朝後麵招手,示意小夥計趕緊走,繼續笑臉相迎:“新雛兒長得那叫一個漂亮,妖孽似的,您保準兒喜歡,我帶您來瞧瞧。”
廂房在南邊,段問踏著燈影進去,等門合上,才對老管家陰惻惻笑道:“他既然眼神不好使,那留著也沒用,我看不如就剜了那雙眼吧?”
他一語出,老管家登時驚出一身冷汗,說不出話來。在這瀲花坊裡做得久了,他什麼三教九流沒見過,人有高低貴賤之分,仙門也不例外。
這風月場裡,誰是動不得的貴人,大家心裡都清楚得很。
故此,老管家也隻能誠惶誠恐地點頭:“好嘞……東西一會就給大人送上來。”
段問在老管家肩上重重一拍,滿意地笑了,他一笑,臉上的肉就堆擠在一塊兒,眼睛都細成了一道縫兒。
“美人很快就到,大人稍等,”老管家心裡忐忑,麵上卻還是熱絡地笑,“小的先給您上晚膳。”他言罷,趕緊躬身告退。
夜色逐漸轉深,段問用完晚膳,激越高歌起來,他一手執杯,一手攬著個小倌,旁邊的舞姬還在跳著胡旋舞,蜜色的肌膚在燃燒的燭光下滲出誘人的光澤。
與眾不同的是,這些舞姬無一不是男子,他們裸.露著蠻腰和肩臂,在瓔珞細碎空靈的撞擊聲中,回旋起舞。
段問醉得深了,興致卻愈發高昂,他一邊褻.玩著懷中小倌,一邊大聲喊道:“人呢!美人呢!都他娘的什麼時辰了,還沒到?什麼貨色啊,讓老子等這麼久!”
“大人,到了,到了。”管家邊說邊挪動身子,騰出片空地。
段問眯起眼,朝紗簾後看去。
簾後,隱隱勾出一個單薄的身影。
緊接著,珠簾被人用折扇稍稍挑起,美人自明暗交錯的燈影裡走來,他的臉浴在層疊交融的火光中,美得虛虛實實。
段問睜大了眼,竟像是看到個不知今朝何朝走來的神仙。
蕭衍今夜穿著青綢薄絲,墨發未束,攏在身後,他沉浮在香氣裡,衣袖順著抬起的手臂微微滑下,露出了一截瘦削白淨的腕骨。
一串串珠子在他身後,輕輕晃動著。
弦樂聲還在繼續,段問卻沒心思聽了,他一拍桌,隨即大笑起來:“好啊,你們這坊裡竟然還藏著個天仙不給我見!”
他說話時,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蕭衍,好似能夠透過那光滑的綢緞,見到裡麵的白皙。
蕭衍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卻是沒避開。
“大人哪兒的話,這不也是今天剛來的,就給您獻上了。”老管家低眉順眼地笑道,“您瞧著如何?”
“好好好,漂亮,太漂亮了,真乃絕色!”段問挪不動視線,連忙對蕭衍招手道,“來,美人兒,快來你段大爺這坐。”
蕭衍不語,隻是對他淺淺一笑,那眼裡浮著水光,在燈影的變幻裡,顯得愈發勾魂。
他不動,眼風從段問身上微微滑過去,落到了彆處——正在旋轉的舞姬們。
老管家瞥見了,剛要揮手讓舞姬退下,忽聽座上一聲怒喝。
“媽的,滾,都給老子滾。”段問猛地將玉杯丟出去,砸到一名舞姬身上,怒道,“跳得什麼東西,難看死了,快滾!”
滿座悚然,懷中小倌不明所以,更是被嚇得不輕,笑顏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