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公司大樓時,驟雨初歇。
天邊還殘留著暴雨的餘韻,綿密青灰的層層陰雲烏沉沉地壓下,將天空填滿。
地麵濕漉漉的。
十二月底,正值天氣最冷的時候。身材嬌小的女人裹著一身黑色羊絨大衣,埋頭,將裸露的脖子縮在高領毛衣的領口之下,搓著手,沿著馬路往居酒屋的方向走。
路邊行人穿行如流。
凜冽朔風刮得臉頰微疼,西園寺由希剛從漫長的報表中解放,連日來的加班讓她身心俱疲,一點濃稠血絲在眼白上暈染開來,叫她眼睛乾澀,無論看什麼似乎都是飄的。
半空隱隱約約有奇形怪狀的東西飄過。
她忍不住用力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奇怪的幻覺消失了。
也許是工作壓力太大,她最近偶爾有這種幻覺。
而恰在此刻。
一輛摩托飛速駛過她身邊。
高速轉動的輪胎“唰啦”劃過泥濘肮臟的水坑,摩托車的主人絲毫沒有減速行駛的意思。車輛駛過,濺起足有小腿高的厚實水花。
就在那猙獰水花即將撲上女人大衣的刹那。
傘撐開了。
西園寺由希眼疾手快地從包裡抽出折疊傘,手一抖,透明傘麵便如綻放的鮮花般舒展,頃刻間就將那臟兮兮的汙水儘數擋住。
這一套連招做得行雲流水、絲滑無比。
等成功度過危險路段、路邊積水漸漸少了,她才慢吞吞地抖落傘上水珠,站到遠離馬路的那一個街口。
孩童喧囂吵鬨的嬉笑聲傳來。
她沒怎麼在意,重新將傘骨合攏。
忽然。
“啪嗒”一聲。
一個身影炮彈般撞了過來。
撞得結結實實,甚至叫她踉蹌後退了一步。再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個長得胖乎乎的小男孩,手上還握著半截可麗餅。
……半截可麗餅。
由希心裡一涼,僵硬垂眸,隻見還沾著冬日寒氣的羊絨大衣上,赫然多了一塊白色的奶油斑點。
“……”
她沉重地歎了口氣。
好在她已經對自己的倒黴習以為常,對這類事也算早有準備。她麵不改色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包清潔濕巾,扯開一張,撩起大衣下擺開始給自己清理。
奶油很快被一一抹除。
小男孩呆呼呼地看著她。
西園寺由希有著一張通俗意義上的娃娃臉。
眉眼溫軟,銀白長卷發,瞳色是漂亮的淡粉,讓人聯想到春日枝頭紛紛揚揚落下的早櫻。
她看起來就像一顆甜甜的、沒有一點殺傷力的水果軟糖。
大抵是這副柔弱無害的外貌,又或是不含斥責的態度給了小男孩一些錯覺,無法無天被寵大的小霸王鼓起肉肉的臉頰,扁嘴,眼裡迅速積蓄起一層水汪汪的淚光。
“我、我的可麗餅!”
小男孩伸手,想要去拉眼前大姐姐的大衣,“我排了好久好久的隊才買來的可麗餅,姐姐你賠我、賠我嘛!”
由希手微頓。
女人撩起眼皮,掃一眼臉頰肉滾滾的稚童,然後露出一個溫柔若春風的笑。
小男孩呆呆看著她,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一顆草莓軟糖在朝自己笑。
隻是還沒等他暈乎乎地拉上大姐姐的外套,就見大姐姐用力揉了把眼睛,圓圓的杏眼很快便積蓄起了閃閃淚光。
那淚水堆積得比他還要快,沒過兩秒,就變成斷了線的水珠子撲簌簌往下墜落。
小男孩一下慌了神,而女人乾脆蹲了下來,淚眼闌珊地看著他,抽著鼻子,眼眶紅紅,矯揉做作地捂臉低泣。
她學著他的話:“我、我的大衣!我攢了好久好久的錢才買來的大衣。你賠我、賠我嘛!”
小男孩:“……”
啊、啊?
你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小霸王一下宕機。
從來隻有他鬨彆人,從未被無理取鬨過的霸王慌了神。路邊的行人間或投來好奇的目光,小男孩霎時紅了臉,想拉她,又不敢伸手,隻好囁嚅道:“你、你彆哭了。我不要你賠了。”
“可姐姐現在很傷心,隻有酸酸甜甜的草莓可麗餅才能撫慰姐姐受創的心。”
“……”
“嗚嗚嗚我想要可麗餅。”她哭得更大聲了。
“買、買。我買給你就是了啦!你彆哭了,好丟臉!”心痛抽出最後一點零花錢的小霸王滿臉肉疼,舉手投降。
*
“所以,你敲了小孩一頓竹杠?”
居酒屋裡,熟識的老板斜睨著麵前半大不小、臉皮比城牆還要厚實的成年女性。
西園寺由希無辜眨眼:“隻是用魔法打敗魔法而已。”
店內開著暖氣,她已經脫下了大衣外套,露出裡麵打底的白色高領毛衣來。
瀑布般濃密的長卷發散落在背後,唇角噙著狡黠笑意,隱隱露出淺淡梨渦的女人,不說話時恬靜又乖巧,很難叫人想象這樣一個人,竟會毫無包袱地當街表演嚎啕大哭。
“而且,是他先不道歉的。要是好好道歉的話,我也不會到敲小朋友竹杠的地步。”
老板不置可否。
杯中金色酒液滌蕩,居酒屋昏黃的光線紮入泛著血絲的眼。她攬過吧台上的大金——這隻老板養的金漸層大喵,把臉埋進貓咪毛絨絨的背,絮絮叨叨抱怨起社畜的艱難一日來。
金漸層乖巧地趴在她手邊,毛發細密而蓬鬆,好似一塊虎皮蛋糕卷。
而這塊蛋糕卷溫溫柔柔、細聲細氣,回應般地不住“喵嗚”,小爪子搭在她的手背上,小心地踩著奶。
沒有比這隻貓更會營業的了。
操勞一天千瘡百孔的心被治愈,她忍不住擁得更加緊,埋頭深吸一口,悄悄發出惡魔低語:
“你一定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小貓咪!”
老板擦著玻璃杯,無情點破:“不好意思,這是我的貓。”
由希嘟嘟囔囔:“它分明早就對我一見鐘情。”
老板禮貌微笑:“大金對每一位客人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