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一片草地
祂從虛無中醒來,睜眼審視這個世界。
黑鴉在頭頂盤旋,淒厲嘶啞的啼叫在寂靜中回蕩。暮光沉沉,腐臭的屍海之上,祂垂眸掃過腳下血腥腐敗、層層疊疊的屍體。目之所及,殘破的血色蔓延著攀上蒼蒼白骨,而後被高牆阻絕。
鴉羽扇起了沉寂壓抑的空氣,卷起些許涼薄的風,驚醒了沉默的佇立者。祂踩過骸骨,走向高牆的缺口。
門半掩著,厚重的鋼鐵隔絕了牆內的世界。
祂拉開那扇門,門外芳草連綿,玉樹成蔭。高牆仿佛真的阻絕了牆內的血腥,牆外的世界隻向人們展現生的盎然。
祂回過頭,屍骸們靜靜地凝視著這位生還者,一張張相同的臉望向門外。祂靜默著回視,在一片仿佛悲憫、渴望而又陡生退意的目光裡拉上了門。
祂沒能繞過這座城。
天霧蒙蒙的,高聳的圍牆囚住了這座鋼鐵巨獸。祂站在街道間,望向混亂的城市:高樓側躺在街道上,破碎的玻璃窗空洞洞地望向祂。殘垣斷壁間,城中心突兀地立著一片完好的銀白低樓。
祂能感受到,這座城在呼喚祂。
祂向前走去。
“哢嚓”
腳步頓住,祂低下頭,一片電子屏殘骸閃著光:“……成功投放……猶存……”
成功......猶存?祂恍惚地想著,周圍光影古怪地閃動、扭曲,紛亂的聲音嘈雜著擠向祂:“怪物!”“跑……往外麵跑啊!”“救我......救救我!!”“都彆想走!”......混亂的聲音在祂耳邊炸開,又忽得飄遠,片刻後就恢複正常,轉瞬即逝得仿佛隻是錯覺般。
靜默良久,祂再次抬步向前。
能看得出來,這曾是座規模宏大的研究所,隻是經曆過重大的變故,連同這座城市被塵埃掩埋。
等再能見到陽光時,祂已立在一片落地窗前。附望腳下,城市帶著一身的狼籍在昔日的輝煌中沉眠。風嗚咽著穿過大街小巷,哭訴這裡曾發生過的災難。
祂伸出手,像是要撫上身前的玻璃,身體卻忽的一錯——身後一根鋼管貼著發絲呼嘯而過,緊接著重重落在玻璃上,震得鋼管嗡嗡直顫——而玻璃完好無損。
祂向入口處快速退去,轉頭看清了襲擊自己的人:是個平頭大漢。看得出來他十分緊張,眼見一擊不成立時就要再來——“彆打!他有理智,不像是……那些東西。”角落傳來一道女聲。大漢動啐了一口:“外頭是什麼樣兒你不是不知道,天知道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祂身形僵了一瞬——這兩人的聲音......祂旋身躲開大漢的攻擊,在纏鬥間隙斟酌著開口:“外頭什麼場景?”
大漢戒備道:“這地方就一個出入口,你從外頭進來,能不知道?!”
“能有什麼場景,我一個人都沒看到。”
那大漢錯愕在原地,忙不迭地跑到窗邊向外看——落地窗外街道依舊空曠,卻不知何時出現一條條拖拽、行駛過的血痕——祂來時分明還沒有。那這些痕跡......是方才打鬥時出現的麼?不對!!不光痕跡,就連這些人都仿佛空降般離奇。祂的目光沉沉盯著街道,卻聽那大漢欣喜道:“天哪!真的都消失了!太好了!快,我們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轉角處陸續走出一列疲憊不堪的人。
“不行,外麵的情況誰都不清楚,萬一那群怪物躲起來了呢?!”
“能往哪裡跑?城裡城外都是那東西的地盤!”
“我們沒有鑰匙,出不了城的。”
“要我說,地麵活不了,乾脆去找休眠艙。天上不還有太空艦嗎?”
......
一時間,眾說紛紜,那大漢也拿不定主意了。
被眾人忽視的祂閒閒靠在合金門上,聽著這群人無用的爭吵,目光落在人群間一對母女身上_——剛才應當就是這位母親出聲阻止。
“在這裡等死當然不行,還是出去另尋他法吧。休眠艙就很好,安全性高,存活率大。如果能與太空艦取得聯係當然是最好。”
她的聲音很熟悉,那個大漢也是,就連這群人爭吵的聲音也......祂想著。
“你……你來的時候,外麵怎麼樣?”那位母親突然的發問讓祂有些回不過神。
來的時候......
祂忽然直起身來,試圖從先前光怪陸離的場景中找出一絲清明的頭緒來。
“怎麼了?”
“不會又出事了吧?”
祂回過神,剛要開口,卻聽到一直跟在女人身後默不作聲的小女孩怯懦著抬手指向天花板,顫聲道:“那是……誰的手?”
平地一聲驚雷炸起了所有人的心。順著女孩兒的目光,隻見通風口處,一截軟綿綿的肢體正向外滲出。
空氣一下子凝固,然後爆發出眾人驚恐的聲音。
“滾開!”
“彆擋我!”
祂還盯著那截肢體——這是祂第一次直麵這些人口中的怪物,卻也不一定是第一次。
肢體漸漸漫了出來——不是一截,是成群的手、身體還有如同融化了般的骨肉,蠕動著擠了出來。
像是座無數屍塊連綿而成的屍山,沉默而又堅定地向他們,準確的說,是向竄套的人們擠來。
“走啊!”那個母親一把將祂推出金屬門,拉著女孩向外跑去。
祂回過神,跟上眾人一刻不停地狂奔而去。
於此同時,金屬拚接的縫隙被一點點撐開,軟綿的骨肉滲進通道。
“走、走開!”
祂向前看去——那大漢還真是倒黴,好巧不巧正撞上轉角處管道裡滲出的肢體。
怪物淹過原本一馬當先的壯碩軀體——同化,祂想。
那人拚命掙紮著:“走開......走開!快、快拉我一把!”
跟在他身後的人連眼神也不曾施舍一個,唯恐慢了一秒下一個躺下的就是自己。
慌亂的腳步在狹小的空間中回響,那人趴在地上,怪物自身後攀沿而上,盆骨、後腰,肋骨……
變故突生。
“媽!!”
“你做什麼?!”
祂腳步停住,向後看去——是那個母親,她被大漢拉住腳腕,摔倒在地。緊跟在後麵的幾人躲閃不及,全被絆倒在地。
“做什麼?自然是拉個墊背的!老子活不了,你們也彆想好過!”說著,一直攛著的鋼管橫手劈來——竟是要攔下後麵的所有人為他陪葬!
然而,鋼管還未出手,就聽他痛叫一聲:“啊——婊子!你找死!”
鋼管脫手,那母親一腳將鋼管踢遠,又要去踹,卻被怒火中燒的大漢一拳狠狠捶在小腿上。
她不顧疼痛,朝著女孩叫喊:“跑——”
在她身後,怪物悄然淹沒大漢,攀上她的小腿。
救不了了,祂平靜地給女人判了死刑。同化不可逆轉,從接觸的那一刻開始就會發生。
隨即祂又是一愣。
可不等祂反應,待回過神來的時候,祂已經拽著抽涕的女孩跟上前麵的隊伍。
女人和大漢被他遠遠拋在祂身後,無數肢體碎塊順著管道攀出。
“是出口!”
凝製的氣氛稍緩,緊接著是死裡逃生的慶幸——還是被他們逃出來了。
通道前日光撒進,眾人不自覺地勾起嘴角——就在前麵,隻要一個轉角,就能逃出生天——第一個人衝了出去,卻一個急刹呆在了當場。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眾人陷入了詭異的靜默。
祂衝了出來,向前看了一眼——隻是這一眼,如墜冰窖——麵前是滿眼的軀體,液體般溢滿了整座城市,將這棟建築包圍——他們無處可逃,又退無可退。然而與通道內不同的是,它們都有模糊的人形,以及不甚明顯的、相同的一張臉——那張與屍山上每一具屍骸相同的臉,那張——祂的臉!!
身邊一人僵硬地轉過腦袋,用那張和怪物一樣的臉望向祂,扯出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詭異的笑容,定定地凝視祂。不知是不是祂的錯覺,祂竟在這可怖的一幕裡,從他的臉上看到某種不可名狀的慈悲與惋惜。
另一個人也僵直著身,扭過仿佛生了鏽的脖頸,頂著仿若千篇一律的臉幽幽地看來。緊接著,第三個人、第四個人......就連那成千上萬的怪物也調轉過頭,用一對對空缺的仿佛是眼眶的空洞朝他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