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應不識想在同齡人中試一試高低,父母便歡天喜地送他上學去。
然後他哭爹喊娘地回來了。
在家哭了三日,又執意要去。上半年就這樣哭哭啼啼過去,下半年倒是不哭了,好像忽然長大,有心事就憋在心裡,變得沉穩謹慎,不動聲色、不會再輕易被誰氣哭了。
但學院大考小考不斷,一次次放榜,紀去蕪的名字,一次次壓在他上麵……
紀去蕪畢業後拜入穹碧峰,他覺得遺憾又略感慶幸。
他的人生又回到正軌了。
應不識認為,摘星榜應該加上骨齡限製。
那些一把年紀還停滯在金丹期,隻因為活得夠久,所以積分壓在他前麵的人,不配被他視為對手。
看看目前排在第一的那位師兄,因為心境陳腐,毫無朝氣,而容貌衰老。如果站在血河老祖麵前,真分不清誰給誰祝壽。
倘若摘星榜限製骨齡二十以下,他的名字將會排在第一。
前提是紀去蕪沒有回來。
之所以說“回來”,是因為這六年間,他沒有見過紀去蕪的名字,一次也沒有。
等紀去蕪這個名字再出現,又壓在他上麵了。
就像一個詛咒。
“去吧。”梅夫人說。
“母親要我去哪裡?”
“去贏她一次,然後,你就能容她了。”
梅夫人作為仙盟曆任執法長老中威望最高的一位,與其他長老不同,她重視規則,在乎仙盟內每個門派的公平。
然而世間母親愛子,無有不同。
“你是我的兒子。你要學會容得下彆人,不是讓彆人容你。”
應不識推門而出。
大風卷地,天光昏暗,巨大的獵天船遮住夕陽。
兩個老供奉站在船頭,笑容親切:“看看,咱們小少爺長高啦!”
“張叔、李伯伯。”
“快上船,我們去斬蠃蛇,扒了它的皮,給你做件新法袍!”
應不識乘風而起,在歡呼聲中落在甲板上。
紀去蕪不是純心詛咒他,針對他。紀去蕪容得下他,因為像紀去蕪那種不要臉麵的修士,應該不在乎自己的名字寫在哪裡,一輩子呆在穹碧峰也能過得開心。
但他沒有選擇,必須做一個天才,才算對得起所有人。
……
獵天船飛過天空,遮天蔽日。
穹碧峰破洞的朱鸞也飛過天空,不留痕跡。
紀去蕪聯絡了南鬥洲境內的散修。
司徒合善給外出的三師姐傳了消息。
夕陽已徹底沉落,冰藍的夜空下眾生奔走。
他們都為自己宏大或微小的願望努力。
都覺得對方的執著才是不值得。
……
深林,夜霧彌漫,密葉擋著半輪新月。
月光從密葉縫隙間射下來,道道冷光似箭。
人在林中,如困箭網。
紀去蕪低頭看著月光的光斑。
沒有腳步聲響起,但密林中走出十餘人。
這夥人有男有女,有僧有道,還有……奇形怪狀。
修為最高的是兩位金丹初期,其他皆是築基。
紀去蕪從樹下站起身,跟領頭兩人打招呼:“老何,周姐。”
老何滿臉絡腮胡,披著件舊僧袍,是個中年模樣的金丹初期。
“誒,你金丹真碎了?”
紀去蕪無語,怎麼每個人見了她都要問這句。
“碎了碎了,都碎成渣了。要我吐出來給你看看?”
老何連連擺手:“省省吧,我們的交情沒到剖丹自證的地步。”
周姐指甲塗著蔻丹,繞著自己發梢,向紀去蕪輕輕一笑:“金丹碎了,還想去血河穀,還要來獵蠃蛇,年輕人很有精氣神啊。金丹要是能借,姐姐的借給你。”
“謝謝您嘞,我要不起。”
眾人哄笑。
老何揮手,笑聲一齊收了。
“醜話說在前頭,我們能來,是看在你上次在無間火獄為大家斷後的情分上,但是出來混的生死自負,大家不到互相送死的交情,這次隻幫你困住它二十息,時間一到,我第一個跑。你就算被蠃蛇咬成兩截,哭爹喊娘,我們也不會回一下頭。”
紀去蕪笑道:“隻求你們跑得夠快,彆等喂進妖獸肚子,做了孤魂野鬼,跑來穹碧峰訛我的錢。”
周姐啐了一口:“死摳,做討債鬼也要不來你們穹碧峰的錢。”
眾人向密林深處走去。
樹林散發著腐爛的氣息,在令人作嘔的腥風中,散修們不忘活躍氣氛。
有人道:“應家在仙盟開後門,這件事做得不地道。”
紀去蕪問:“仙盟的事,你們散修也知道?”
“散修消息來路廣啊。仙盟不給你機會,你何必還看他們臉色,還不如出來做散修,自在快活。”
紀去蕪:“我師父還活得好好的,穹碧峰還在,我一個有家有業的大師姐,做哪門子散修。”
“你算什麼大師姐,都沒見過你穹碧峰其他人。”
“我們穹碧峰很少集體行動……”紀去蕪解釋道,“因為人少,全都出來容易被一網打儘,不小心絕戶了,連上墳的也沒有。”
眾人震驚地看著紀去蕪。
雖然大家平日口無遮擋,但這人完全沒忌諱嗎。
周姐道:“你、你在說什麼不吉利的話。”
紀去蕪看向樹上:“今天不一樣。大家整整齊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