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躍出水麵的瞬間,十餘道閃著金光的絲線射出草叢,七八道尖銳的破風聲緊隨其後。
然而那黑影不足半丈長,實在讓人大失所望。
濺起的水花還沒落下,金線便消散。
幾支飛鏢短劍來不及收回,眨眼間將那黑影切得四分五裂,七零八碎地砸回水中。
撲通,撲通。
水聲沉悶。
“嘖,隻是條大扁麵魚跳出來換氣!”
散修們表情訕訕,召回各自法器。
被照亮的湖水重回幽暗。
“看見我剛才那一招沒有,角度多好。”
“那也不如我快,我第一個砍中好吧。”
瑣碎的閒聊聲響起。
配上蟲鳴鳥叫嘈嘈切切,湖畔草叢一時輕鬆熱鬨。
崖上四人卻震了震。
應長老微微眯眼:“有點真本事。”
他們捕獵大型妖獸,需要修士們駕駛獵天船轟炸水麵,引蛇出洞,再發動捕網機關,將蠃蛇困住。
如果機關被破壞,沒能成功困住蠃蛇,修士就要麵對最猛烈的報複反擊。
“這些人沒有獵天船,陣材法器也不足,隻能靠反應夠快、配合夠默契。”老供奉沉吟道,“即使這樣,他們最多製住蠃蛇二十息。”
應不識皺眉,剛才那一瞬間,他沒有看到紀去蕪出招。
或許他高估紀去蕪了。這些年她攢下這麼多積分,並不能代表她多強,隻說明她夠拚夠能忍,再加上運氣夠好。
應不識吐出一口氣,又隱隱有些期待落空的失望。
周姐罵道:“你們幾個來春遊的?瞎聊什麼呢。”
草叢裡響起笑聲:“聊烤魚。再來一條魚,咱們就把它烤了。”
“我烤你個——”
“轟!”
湖麵一聲轟鳴。
一道水牆衝天而起,如海嘯發動,瞬間覆蓋半個天幕。
“它來了!”老何嘶吼,“回自己位置!快!”
話音未落,水牆升高十餘丈,似千萬條瀑布懸掛鐵幕之上。
瀑布墜落,遮天蔽月的“鐵幕”終於顯形。
崖上四人齊齊後仰,倒吸涼氣。
他們居高臨下,視野開闊,正對上兩隻碩大蛇瞳。
那“鐵幕”是它一身深青色蛇鱗,冷月一照,閃著鋼鐵般寒光。
這條至少三百歲的龐然大物,隻一半蛇身出水,張開背後雙翼,便揚起疾風驟雨。
修士在雨幕下飛掠,似一隻隻螻蟻躲避洪水。
“後退!”周姐大喝一聲,雙袖鼓蕩,密密麻麻的藍影自袖中射出,原是無數支閃著電光的長針。
老何身上騰起一圈金光,似火焰燃燒。他雙掌翻飛結印,十指間金光凝結成線。
道道金線纏上蛇身,在它龐大軀體上縱橫交錯。
長針打中金線交叉點,釘入鱗片縫隙。
一張閃著電光的金網瞬間形成。
各式法器緊隨其後,於是一連串火花和電流在巨蛇身上炸開,濺起蓬蓬血霧。
緊張危險的戰鬥場麵,令應不識心緒激蕩,恨不得自己一躍而下大展身手:
“散修也能練成這等手段?再強幾分,可稱神通了!”
老供奉則見怪不怪:“六年前確是神通,那時何大明的‘金縷密織’能同時操縱三百根金線,周如華也能發動兩百根‘亂花飛針’。”
“這條蠃蛇已開了靈智。”應長老皺眉,“他們撐十五息都難。”
“開靈智的妖獸百裡挑一,偏被他們遇上,怪得了誰,隻怪運氣不好。”另一個供奉淡淡道。
忽而,龐然大物不再奮力掙動。
漫天風雨為之一靜。
應不識對上它淡黃色眼瞳,竟在一隻凶獸眼中看到殘忍、輕蔑的笑意,不由毛骨悚然。
“少爺小心!”兩個應家供奉同時出手,在應不識身前撐起透明護盾。
蠃蛇就在此刻張開深淵巨口。
“吼——”
伴著猛烈腥風,尖銳至極的嘯聲響起。
眾散修眼前一黑,隻覺被無數道鋼針刺入雙耳,頭疼欲裂。
覆蓋蛇身的金線光芒黯淡,長針搖搖欲墜。
“老何撐住!”周姐大喝。
“撐不住!”老何咬牙,“這玩意不是普通妖獸!”
眾人心中閃過同一個念頭:
道祖不保佑,今夜運氣也太差了。
腥風刮過湖畔草叢,忽一道陌生少年音響起,蓋過獵獵風聲:
“開!”
繁複陣紋亮起,像一條璀璨光帶迎風飄展,瞬間展開十餘丈。
眾人被擋在陣光後,終於喘過一口氣。
蠃蛇的音波經由陣法過濾,威力減半。
陣法光芒外,湖水炸成雨霧,草木紛紛爆裂,漫天飛揚。
“紀去蕪,你從哪找的陣師?”周姐喊話,“開這麼大?”
沒有人回答。
司徒合善手持陣盤,冷汗如雨。
啟動這樣大範圍的陣法,同時護持十餘人,靈氣消耗極大。
阿生站在他身旁,不停從儲物袋裡掏靈石捏碎,讓他周身靈氣充沛。
司徒合善不敢眨眼,飛速撥動陣盤,以他手中陣盤為中心,千萬根陣線交錯發出,像活物一般舞動。
“穹碧峰還有個陣師?”應不識站在兩個供奉撐起的護盾後,有些驚訝。
應長老仍是搖頭:“有陣師又如何,這東西他們對付不了,趁早逃命才有活路。”
蠃蛇一口氣吐儘,盯著微弱的陣光,露出獠牙。
它竟向自己身側咬去,利齒撕咬金線長針,不惜連帶大片的鱗甲血肉一齊咬下。
金網被撕出缺口。
散修們瀕臨崩潰:“這東西瘋了!”
應不識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盯著戰局:
紀去蕪到底在哪裡?
她真打算靠這些人為她賣命?
蠃蛇一旦脫困,他們都要淪為妖獸的食物。
“十八、十九——”老何頂著颶風嘶吼,“二十息已到,紀去蕪,你自己保重吧!”
陣光如風中殘燭,司徒合善吐出一口血。
周姐喝道:“陣師彆勉強了,撤!”
金線潰散,長針飛回。
所有散修收了法器,以最快速度四散奔逃。
蠃蛇扇動雙翼,淩空翻轉,直衝天際。
這樣的巨物一朝脫困,飛翔時卻這樣靈活。
浮雲、冷月、湖山、視線中一切景物被遮擋。
應不識仰頭望去,悚然心悸。
卻見下半截蛇身出水,七寸處鮮血噴灑,竟不知何時已被砍傷。
一道渺小無比的人影破水而出。
那人影扶搖直上,手持兩把短刀,踏著刀叢般的鱗甲一路飛掠,從蛇身奔向蛇頭,如攀萬丈絕壁。
應長老猛然起身:“這人誰啊!不要命了!”
血雨紛紛,應不識看不清那人的麵容,但聽到自己微微顫抖的聲音:
“她就是紀去蕪。”
不是在內務堂借錢的紀去蕪,也不是從吊橋上揮手遊街的紀去蕪,她身上所有懶散消失不見,仿佛忽然長出一根筋骨,將人抻作利劍——
寒光刺目,殺意凜烈,出鞘就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