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一個半小時的路程有我們陪著哪裡會出什麼事?”
“說到底你不就是把蓮當成什麼都做不到的家夥看待?”他繼續說。
“因為什麼都做不到,所以必須要你來精心嗬護,不然見了光就會死——就跟個溫室的花朵一樣。”
......其實,蓮感覺吾郎話說重了。
可是不知為何,他明知現在的氣氛似乎不怎麼對,他卻沒有像以往那樣,去立即阻止接下來會出現的那熟悉爭吵。
“溫室的花朵?你的意思是蓮沒有自主權,必須事事都由我來操辦——簡直像是支配他那樣?”
在吾郎毫不猶豫地點頭的動作下,金突然咬咬牙,看起來真的很生氣。
“什麼叫做沒有自主權?什麼叫我在支配他?你根本就不懂他在我心裡有多重要!”
金以一種憤怒的語氣開口:“而且就算我是在過度保護,那難道不是應該的嗎?他第一次自己騎車出門,萬一遇上意外該怎麼辦?”
“世事本就難料,你卻要以物品的角度去評價蓮——”
他說著聲音突然拔高了,甚至突然伸手指向了他身後的蓮。
“他難道不在那裡嗎?!他難道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嗎?!”
“一個獨立存在的個體就在你的麵前,而你視而不見,還要在精神方麵上打壓他,懷疑他存在的合理性——”
“等等!”
結果,突然將即將要發生的爭吵中止的不是蓮,而是參與方的吾郎本人。
隻見他猛地舉起右上臂,將手掌擺在自己的臉前——他以這種蠻橫的態度去拒絕對方的理論。
“我現在可不想跟你爭些和現在的環境無關的東西。”吾郎說著哼了一下,“尤其是什麼個體和存在。”
“......反正你都會以理所當然的正義一方視角來跟我吵。”他又小聲地說。
“但是吧,既然你都說要我尊重蓮了——”
吾郎一邊開口,一邊也把右手指向了在金身後的少年:“那你為什麼不現在問問他的想法呢?”
對啊。
既然你都說蓮在你心裡很重要,那你為什麼不去了解他的選擇......反倒要以絕對的付出方身份來控製這一切呢?
當被兩個看起來就水火不容的少年,尤其一個是自己其實不怎麼熟卻又於現在幫自己說話的朋友,一個是自己一直都很信賴和喜歡甚至是著迷般向往的男朋友——
其實,蓮真的感覺這樣很奇怪。
但他不說。
他隻是擺著那張平靜的臉,又默默攥緊右邊的拳頭。
“我不想去看海。”蓮說。
“我不想去若洲。”他又強調道。
......
既然現實都如此了,那吾郎還能說什麼呢?
他隻是當場歎歎氣,然後像是無奈地動動手指,就彷佛在無聲衝蓮說:「隨便你。」
至於金,他當然很高興,還高興得不得了,看起來整個人都要在原地蹦起來了。
因為蓮選擇今天的行程除了代代木公園騎行外就無其他,那麼,已經集合了好久的三人也差不多該出發了。
而其實吧,此行的內容也很普通,他們隻是按照預想的那樣從原宿門出發,然後順著公園設置好的路線行駛。
在這期間,蓮瞧見了許多鬱鬱蔥蔥的樹和植被,以及路上時不時會從拐角出現的行人和健身者。
秋天的東京其實還算不錯,至少天氣不算寒冷,而此時置身於林間,空氣又是那樣的清新,使得即使是平靜地騎行在小道上,整個人的身體卻也能得到極大的所謂治愈。
尤其是他的身邊還默默跟隨著他的男朋友,然後在目光時不時交彙時,對方總會衝他微微一笑。
這讓蓮感覺更好了。
但他顯然沒注意到他那位一直認為是不熟的朋友,吾郎瞬間拉下來的臉。
畢竟怎麼說呢......
三人組裡麵總要有個多餘的,尤其是他確實是個多餘的——超高功率的電燈泡。
因此,即使是跟金有過無數次激烈爭吵,可吾郎還是毫不猶豫地在自己心情不算特彆好的情況下——
他選擇了主動去找冤家、其實也能是某種意義上的仇家的麻煩。
——吾郎突然移動車頭去撞了金一下。
這一下雖然沒把對方突然撞倒,可也把對方的注意力頓時吸引過來,其中還夾雜著滿是不耐的情緒。
“真正的凶手其實是H.Z.G先生!”他還這樣大聲地開口,“他隻是出於嫉妒才會殺掉那個可憐的粉絲!”
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赤裸裸的劇透。
這是史上最不能被原諒的惡劣行為。
因此,還在讀有關於H.Z.G先生殺掉某個人粉絲這本書的家夥,自然是立即有了反應。
在蓮有些無奈又了然的目光注視下,金深吸一口氣的同時立即雙手握住車把。
接著,他將原本微弓著的背變為了極大的向前俯去,以一種蓄勢待發的模樣緊緊盯著麵前不遠處的目標。
“吾郎。”金平靜地開口,“該跟你屁股下麵這輛長澤RC15說拜拜了。”
“欸——?!”
明明是小對方一歲,可此時,金就彷佛像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然後,這個惡鬼對目標狂追不舍。
他們就這麼像是要把腳踏板踩出火星的可怕力度,嗖的一下就從蓮的視線之中消失了。
麵對此景,其實蓮也見怪不怪了。
他隻是輕輕歎氣,然後慢慢地踩著自己的普利司通兩輪代步車,在寧靜而美好的小道上繼續行駛著。
可不知為何,明明今天出門前看過天氣預報說是全天的晴朗,而此時此刻,蓮隻覺得自己的視野突然暗了下來。
等他迅速抬起腦袋向上瞧了天空一眼,他這才明白——
要下雨了。
這是真的。
原本蔚藍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被大片大片的烏雲彙聚著占滿,變成一種彷佛邊緣會垂落到小道兩邊的樹頂的模樣,正向著底下出現的人們警告著。
可就是這警告,似乎也不能算是警告。
因此就在抬頭的那一瞬間,雨滴從天空落下,然後有一顆啪的一下打在了蓮的額頭上。
為了避雨,也是為了找尋已經消失的金和吾郎,身上除了必要物品以外就啥也沒帶連書包也不會拿的蓮,自然是加快了步伐向著前方行駛。
但也是不知為何——這真的很奇怪——蓮覺得自己好像不再身處於代代木公園了。
因為此時此刻,他好像騎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明明這裡很漂亮——彷佛一望無際的土地之上開滿了無數的鮮花,甚至是風車在遠方某個一角出現,如此和諧而美好的畫麵瞬間占滿蓮的視野,讓他無法分辨自己身處於何處。
而且,這裡的天空比起剛才的顏色是差不多的昏暗,可這種昏暗並非烏雲帶來的昏暗,反倒像是單純的夜晚即將到來那種昏暗——極深又極其明顯的藍色,而皎潔的月亮正巧懸掛在頭上。
很美的地方。蓮如此在內心評價。
它就好像一個極其龐大,卻又莫名散發憂鬱之氣息的......
「花園」。
然後,花園也開始下雨了。
雨下得很大,很密,彷佛要把視野全部都占據一般。
蓮這下沒法騎車了。
這不隻是因為傾盆而下的雨讓他完全騎不動車,更是因為在他的前方不遠處似乎出現了一個人。
——雖然那隻是一個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的漆黑人影。
它此時此刻站在不知何時綻開得格外繁茂之藍紫色紫陽花之中,以一種被它們所包圍的模樣出現在蓮的麵前。
而當它發覺蓮的目光正透過雨水放在它的身上時,它開始「說話」了。
這話語因為耳邊簡直是劈裡啪啦響著那雨滴掉在地上的聲音而變得跟它一樣模糊不清,卻又莫名能在暫時的停頓下恢複正常。
由此,這個背靠紫陽花的漆黑人影如此道:
「你。」
「在。」
「那。」
「裡。」
「嗎?」
——「你在那裡嗎?」
你在那裡嗎?
——這是什麼意思?
蓮完全不明白。
可下一秒,他不得不結束思考。
“蓮——!”
伴隨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意識終於回籠。
他努力聚焦著視線,然後瞧見了大雨、倒在地上的兩輛單車、遮擋住頭頂天空的雨傘、莫名奇妙倒在小道旁邊草地上的自己、以及正單手環住自己肩膀將自己抱在懷裡的金。
乍一看,蓮倒還真明白現狀是何等的奇妙:自己估計是在拚儘全力騎車的時候莫名奇妙摔倒了,然後正巧帶著雨傘的男朋友匆匆忙忙撇下共同朋友趕了回來,使得自己免於淋成落湯雞的悲劇結局。
其實,這應該算是好事。
畢竟自己啥事沒有,似乎隻是單純摔了一跤。
可即使是這樣,金看起來真的有點過度擔心。
因為他一直在邊撐著傘,邊垂頭瞧著懷裡的蓮。
正巧此時,他額上的雨珠從發絲垂落,順著皮膚向下滾動著劃過左眼的淚痣,最終緩緩消失在了下巴處。
——這樣一看,金就像是哭了。
“彆再出現了。”他頗為哀傷地請求道。
而這句話顯然就不是在對著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