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偏房臨院簷又低,……(1 / 2)

美人問骨 之子言歸 6323 字 8個月前

偏房臨院簷又低,雨落陳瓦的噠噠聲不絕於耳,這院房算得上老物件,風雨剝蝕數十年,簷口的瓦當吃不住存雪積水,“嘩啦”一聲砸落,碎了。

炕上之人緩緩睜開了眼,輾轉反側,與其說被碎瓦聲驚醒,倒不如說她根本沒睡過去,今日諸多事,她越想越睡不著。

人啊,實在是世事無常,幾日前她還見過鄒仕軒帶著妻兒在市肆買米鹽,一家人和樂融融,他那妻子鄒林氏雖與她不對付,可落個身死的下場,也實在叫她難受。

三個活生生的人啊。

尹姝心中亂騰騰的,了無困意索性起身。

西炕上擺著一堂箱,裡頭攢著她近年收羅的小物什,她挪過身,打開右側的箱櫃,探了隻手進去。

可未料手一空,霎時尹姝瞌睡都散了,她又摸了摸,原本擺著匣子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

東西呢?

尹姝慌忙點了燈,在昏弱的燭光中探照,她生怕弄出動靜,輕手輕腳的,可翻箱倒櫃許久卻是什麼也沒找到。

“阿姝?”屋外傳來淺淺一聲。

尹姝心虛,連忙合起堂箱,她打了個哈欠,故作剛起身時的困乏之態出了屋,“奶奶①,才入三更天呢,你怎麼醒了?”

“我聽見你屋裡有動靜。”伴著幾聲輕咳,孫淑蘭自另一屋內走了出來,天無月色,可依稀能見她穩慢的步態,“何時回來的?”

“兩個時辰前。”

一聽兩個時辰前才回,孫淑蘭麵上有些不快,經曆司留人一回比一回晚,“一大早下山,還未回來半途又被人喊了去,入了夜才回來,讓你一個姑娘的,這是什麼道理。”

“奶奶。”外頭風冷,尹姝攙著她往屋內走,“我何曾一個人了,驗屍之時大人們皆在,又是張衍送我回來的,您忘了?”

“我知曉的。”孫淑蘭擰眉更深了,“可這終究不是這麼個事兒,我見你久久未歸便去了鄒家,原是想著托她家大郎新婦去尋你,卻不想出事的竟就是她家!我心急,偏巧撞見張衍,也就多了一嘴。他一男子自然是不便,莊子裡又有你與他的那些臟話,我當然要顧及你名聲的,可我是實在托不著人了,若非這孩子也是個乖巧懂事的,我哪裡敢將你托給他。”

“奶奶,不必憂心,我也知分寸的。”尹姝作勢摟住她,嬌聲嬌氣,“我知曉你心疼我,待這案子結了,我在家好好陪你。”

本是寬慰她的話,可落入孫淑蘭耳中,反叫她泛苦澀,她攥著尹姝的手,不知何時起,纖如嫩荑的細指也生生磨出了薄繭,“我後悔了,當初就不該應允你入了仵作行人,你一姑娘家的,做什麼營生不好,偏要是這汙穢的苦差,你總得有個手藝活傍身,萬萬不得將驗屍當做正經事兒做的,日後還怎麼嫁人?”

尹姝笑笑,“奶奶你知曉的,我手笨,彆的手藝怕是還要糟踐在我手裡,驗屍不累,說到底做幾日能歇上好些日子,能陪著你不說,大人老爺們給的賞銀還不少。”

尹姝這話不說還好,孫淑蘭本揪著的心嘩啦碎了滿地,明明日日相見,可她也不知這傲氣矜貴的嬌女哪日起就被抹平了棱角,往日不複,如今竟在這給人求起了賞銀,她轉瞬紅了眼,“你何曾有過這般窘困的日子!”

平日孫淑蘭見慣了場麵,尹姝也難見她慟容失態,“奶奶……如今雖算不得富足,可日子也過得去,再過兩年待我掙了大錢,就給你置辦一處大宅子,你每日不必勞神,隻在茶肆聽書戲園觀戲,可好?”

孫淑蘭知道她慣會說花言巧語的討人歡心,此刻卻無心聽她說這些,坐直了身定眼瞧著她,“今日收拾你屋子時,我見西炕堂箱之中有一匣子。”

咯噔。

方才還因尋不著東西而痛心的尹姝這下慌了。完了。

孫淑蘭繼而道:“你莫要怪我,我打開瞧了,裡頭共十貫四十七文錢。我問你,這錢你要拿它作甚?”

尹姝攙著孫淑蘭的手一緊,眉睫微動,麵上浮過一抹不自然,她笑著掩飾,“奶奶,我藏些私錢你也不許了?”

孫淑蘭艴然,毫不留情撇開了她的手,“說實話。”

“當真!”尹姝信誓旦旦,“我貪嘴,想買蜜餞,你又不許我多吃,我隻好……”

“你是不是一門心思要回應天府!”孫淑蘭死死盯著她。

話音擲地猶作金石聲,尹姝扯著的笑意沒掛住,這下不再說話了。屋內歸於靜寂,風雨淒淒,她亦是心亂如麻。

“一年多了,你怎就還不死心!我拚了命將你帶出來,不是叫你再入那虎窟狼窩的!”孫淑蘭話說得急,經不住咳了幾聲,尹姝來扶也被她推開,“我就不明白了,那是個什麼好地方引得你們爭先而去?那入仕之徒一門心進,覺著那高牆之內必是富貴顯榮。是不是你也瞧見了,不是我駭人,年關入了朝,清明未至身子就涼了被抬出的人有多少!仕人尚且如此,更莫說是你了,你個姑娘家的拿什麼傍身?又以誰作倚靠?難不成憑著你那十貫錢?又或是還要我這半截入土的人給你收屍嗎!”

“奶奶!”此刻不論什麼話都顯得蒼白。

“你既然喚我一聲奶奶,我便要顧著你性命的。我這兩日惴惴不安,睡也睡不踏實,總覺著有事要發生,彆看如今我們在遼東,指不定哪天那應天府的人與事就找了上來,彆人躲還來不及,你倒好,還非要上趕著去。”

應天府的人?

尹姝心虛低下頭,這說的不就是衛驤嘛。

孫淑蘭這跟半仙似的,怎就偏巧今日遇見了衛驤她就提及了,若非衛驤之事知曉者不多,尹姝險些以為孫淑蘭是在醒點她。

“我在與你說話,你又在想什麼?”孫淑蘭見她又神遊天外,氣不打一出來。

“我在聽呢,奶奶多慮了,這應天府數千裡遠呢,我怎會與其有牽扯?”衛驤不是遼東的官,待他查完手中案子,自是會回到山東,她與他也不會再見,何來牽扯。

孫淑蘭也不多說,知曉尹姝也是明理的,話已至此,多說也無益,“錢貫子我替你收著了,叫你斷了不該有的心思,除了回應天府一事,你需用時我自會給你。”

“奶奶……”一年光景她好不容易才攢了這些,隻一夜就叫她功虧一簣,她哪裡甘心,“給我留個三五貫唄。我明日還要去做差事,沒錢吃飯了。”

“吃的是龍肝豹膽嗎?要三五貫。”孫淑蘭哪裡不知她的心思,裝作沒瞧見她眼中的乞求,“夜深了,早些睡罷。我夜裡吃了藥,乏得厲害,明日一早還要上外家呢。”說著,便將尹姝半推著趕出屋來。

冷風自衣襟開口灌入,尹姝一打顫,起了一身疙瘩,她站在緊闔的門前,無聲歎了口氣。

今日這一趟出門損失著實慘烈。

屋內的燭火暗下,隱隱有輾轉的窸窣聲傳來。這兩年孫淑蘭身子不見好,陰雨泛潮之日每每頭疼,隻睡下時才稍緩些,尹姝也不打攪她,直至屋內歸於沉寂,她才回了屋躺下。

可一閉眼,孫淑蘭的那番話又縈繞在側。

她深諳孫淑蘭待她好,事事替她憂心,她自是沒有怨恨,可有些事不是三言兩語便能過去的。

即便是去不成應天府,她也不會在這兒待一輩子的。

當務之急是再尋些路子攢錢,等明日忙完案子得空了去城中瞧瞧,尋些可帶回家做的散活,如是抄書這般的累活她也認了,而後再順道買些藥,家裡的藥也不夠孫淑蘭吃了……

折騰了一日,她也有些累了,可呼吸聲漸穩之時,她突然睜開眼。

藥?

須臾間,她想起些事兒來。

興許鄒仕軒夫婦以為隻是尋常腹痛,便在睡下前自己熬了藥吃。

如此一來,那藥便十分可疑。

鄒家之事似乎有了眉目,她睡意全無,坐起身來,懊惱今日自己的大意,去鄒家時過於急切,並未去看地上有無藥渣。這藥渣是死物不會跑,可這幾日下過雨,白日裡又是一行看戲人來來往往,隻怕是被衝散了,待今夜雨一過,又不知剩下多少了。

她是個心急的主兒,有了頭緒哪裡還坐得住,思量片刻,她索性點了盞油紙燈,撐起傘匆匆入了雨夜。

總得去看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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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路泥滑,尹姝走得比白日慢些,待能見著鄒家院子一角,雨都小了不少,她護著油紙燈走近。

鄒家此刻無人,更顯荒涼,呼嘯而過的風聲在夜中猶如陣陣哀吟。涼風直鑽衣襟,叫她打了好些寒顫。

這好好的屋子如今卻成了凶宅。

可是怪了,鄒家夜中值守的司役呢?衛驤明日來鄒家查證,今夜必定有人值守才是。

尹姝提著燈往前一探,檻前除去落的塵灰與回濺的雨水,也不見得有泥腳印子,看來雨後無人來過。

她又往鄒家屋前來回折了幾番,可地上除了碎石枯枝再無其他。

據說藥渣帶著病氣,丟在屋路中千人踩萬人踏便可去病根,雖聽著不合乎道理,可眾人也都是這麼做的。若鄒家真熬了藥,藥渣應該就在屋外才是,可她來來回回看了好幾眼,屋外愣是什麼也沒有。

難不成是她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