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元娘呢?她那性子可不是會害人的。”
“正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啊,人越老實下手愈發狠辣啊,孩子也害啊。”
“就是,那日還哭得淒慘,竟不想全是做戲。”
……
經曆司外人頭攢動,隻見牌匾高懸,已不見門堂,一如陳狀元被問審那日三位大官坐鎮其中,可今時跪在那兒的已是元娘了。
尹姝就站在人叢外,看著那個會喚她阿姝的人跪直了身卻是連一聲辯駁也無,霎時紅了眼。她預想過這一幕,可當真真切切看到時,心口還是難掩一痛。
那個心善敦厚的元娘不該如此的。
高堂之上仍舊是一道熟悉不過的身影,似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他的清冷涼薄對上了她眼眶的微紅潮潤,尹姝慌忙彆過眼去,不叫他看見。
今日今時再想起他的那句“那如今你可還信她”,也隻覺著自己是個跳梁小醜罷了。
人心,他比她看得透些,她終究是成了當局者。
廖向征與劉豫坐於堂中亦是一言不發,方來時見是元娘,煞是驚愕。廖向征更甚,這臉也疼得緊,凶手就在身側,他卻是毫無察覺,叫一眾人看了笑話去,想來也是可悲,他竟從未懷疑過她,“鄒元氏你……你為何殺人!”
元娘回道:“民婦沒有殺人。”
這說辭想是衛驤也常聽聞,若是有人開口便認罪,那才叫人生疑,他直截了當道:“鄒仕軒一家死於夾竹桃,而非菇毒。”
眾人嘩然。
廖向征這臉更疼了,早知今日就告假,好生待在家中,哪裡會在這兒丟人。一向碎嘴的他難得閉口不言。
衛驤問道:“鄒元氏,你可認得夾竹桃?”
“認得。”元娘並不否認倒也出人意料,她話音輕緩,也並未因衛驤這一問而發急,“莊子的後山上有夾竹桃,民婦拾柴之時見過幾回,有聽人提及過這是毒物。”
“隻是見過幾回?”元娘這話哪叫人信服。衛驤眼梢一抬,司役會意,遞上了兩根粗木枝擺在元娘麵前,“你認認這個。”
元娘看了兩眼,並未說話。
“昨夜你屋中要燒炕,我命人送了一堆柴禾去,你倒是燒了,可偏巧揀出這兩根丟了,為何?”
元娘遲疑半晌,“這是夾竹桃枝,燒出的煙氣亦有毒,民婦便拾出來了。”
柴禾中有夾竹桃?
這三個字落入尹姝耳中,隻覺得陣陣發涼,昨夜她就想著衛驤已對元娘生疑,為何不將她問罪,原是在此等著,他怎麼也沒料到那捆柴竟是衛驤給的,他竟是想借以此來試探元娘。
“夾竹桃枯木與尋常枯柴模樣相仿,拾柴者生怕大意混淆,不常在夾竹桃旁近撿柴。你說隻見過幾回,卻能在夜裡確切辨出柴禾中混雜的夾竹桃枝?我隻叫人放了兩枝,偏叫你都挑出來了?”
能如此知悉辨彆,哪裡是隻看過兩眼就有的本事,無疑是元娘說謊了。
衛驤接連問道:“鄒仕軒家中的藥帖是從你家中取走的?”
“是。”
“他為何要來你家取藥?”
元娘接著他一番話道:“隻是順道拿的,小叔與弟婦白日繁忙,素來都是將安哥兒送到我婆母這兒照料,這幾日皆是小叔下值後來家中接走安哥兒,那日他來時說家中藥不夠,婆母便叫我將家中的勻了些給他。”
衛驤眼底浮起微芒,“於是你在藥帖中混入了夾竹桃。”
“從未。”元娘矢口否認,“那藥是我前幾日才從回春堂買回的,皆是原封不動交由他手中。”
“可他才從你這兒拿走了藥帖,夜裡就死了。”
“我當真不知藥中的夾竹桃從何而來。”
不論衛驤如何問,元娘皆是一句不知,猶如棉花槌打鼓,甚是無力。鄒氏瘋了,問不出什麼來,唯有元娘一人與此案相關,可又怕她一句裡就有半句謊。
“你既不願說,便由我來。”衛驤知曉元娘嘴巴緊,若真能從她嘴裡問出什麼,尹姝又怎會被她騙得團團轉,那個就連被他嗬斥也神色未改的姑娘今日卻偷偷紅了眼,躲在人後也不願上前。
“如我猜的不錯,你不但在藥帖中混了夾竹桃枝,鄒家後院的水缸中亦有。依照鄒氏所言,鄒仕軒喜菇十餘年,自然也是有了善辨好毒的本事,你不好再做文章,便將毒下在了水中,那日偏巧下雨,鄒林氏以為水中的夾竹桃枝葉是被雨打落的枝椏便未在意,水中之毒雖不致死,卻能叫人腹痛,二人皆以為是尋常吃岔了東西,便煎了一帖藥吃,殊不知本該救命的藥卻叫人丟了性命。”
話音落下好半晌,高堂內外鴉雀無聲,無一不驚愕。
劉豫為官數十年,也未曾聽過夾竹桃殺人之事,他知曉話從衛驤口中說出必是有了證據,可他仍有疑慮,“為何用的毒物偏偏是夾竹桃?”又是水中毒又是藥中下毒,即便是要殺人,何至於如此繁雜。
衛驤餘光一掠,落在了堂外那道嬌小的身影上,“因為尹姝。”
“尹姝?”劉豫大駭,卻又不解其意。
躲在人叢後的尹姝亦是乍然抬眸,不可置信,此事與她又有何乾?
“鄒元氏知曉人若一死,驗屍的仵作必有尹姝,夾竹桃之毒不顯,若隻看屍難以察覺。”衛驤站身,居高臨下之姿壓得人不敢大氣,他側身看向元娘,“夜裡趁鄒氏熟睡你悄聲去了鄒家銷毀罪證,後院藥渣中的夾竹桃也是被你拾走的。可你未料到,鄒林氏並未被毒死,夜中竟醒了過來,她察覺鄒仕軒與孩子已死便想喊人,而你情急之中掐住了她喉頸不叫她出聲。”
元娘麵色淡淡,恍若此時說的並非是她。
“想必尹姝應當與你提過,勒死與掐死者死狀鮮明。你怕功虧一簣便鬆了手,終是毒死了她。鄒林氏雖是毒發生亡,可她頸間恐會留下掐痕,你怕事情敗露,便燒炕熱屍,正逢屋外還下著雨,如此屍體便會在冬日腐爛,第二晚你仍去了,卻不想張衍第三日來尋鄒仕軒之時發現了屍體,若是再晚一日,屍體透爛,隻怕尹姝也驗不出那道痕。說得可對?”
元娘以一姿態跪著也不覺酸疼,隻在聽得衛驤這番話後無力歎息,她咬著牙一字一字道:“我為何要殺人,鄒家待我不薄,我自當是儘心竭力,豈會有害人之心,隻因鄒家隻我一人好生活著,大人就要將罪名強加於我嗎?”她抬眸,入眼儘是悲涼。
悲涼的不知元娘,還有一人。
尹姝知曉衛驤這一席話必定是在證據之下,可終究走不過心裡這道坎。衛驤說的不錯,兩月前,元娘在她麵前問及過勒死者死狀,彼時她未多想,原原本本與她說了,殊不知……
衛驤所言與她臆測凶手殺人之法並無過多出入,可若凶手是元娘,她實為不解,元娘究竟是何緣由要殺死鄒仕軒一家。
“這是什麼?”
身側一婦人的話音叫尹姝回過神來,趕忙向著堂內張望,見司役又呈上一物,正是方才從元娘暫居的廂房中尋出的。
尹姝定眼一瞧,這不是元娘的那隻荷包嗎?
未等她憑想,衛驤又從拿出另一隻荷包來,竟是前兩日她二人自鄒仕軒屋內找出的那隻。
荷包躺於衛驤掌心,擺在元娘麵前,“那這個你可認得?”
元娘眸子微抬,待看清之際,眼底浮過一縷詫色,稍縱即逝,可眸中的忽而清亮還是出賣了她。
“這是在鄒仕軒臥房中尋到的。”
元娘眉睫微顫,沒有說話。
衛驤也並未給她辯駁的餘地,斷然說道:“這隻荷包也是你的。”
元娘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兩隻荷包雖式樣不同,布材也相差甚遠,可囊麵的繡紋卻是出自一人之手。鄒元氏,你是繡娘,應當一眼就能認出繡法出自於誰?”衛驤並未收回手,徑直將荷包遞給了元娘,示意她接過。
與方才的鎮定大相徑庭,元娘指尖顫得厲害,隻不過一個抬手就似耗儘了她的氣力,荷包即在麵前,她一時也不知先取哪一隻。
在旁的劉豫是愈聽愈糊塗了,方才不還是查凶手,怎就一轉說起荷包了,是荷包與鄒家之死有關?“衛主事,這……”
“劉副使稍安勿躁,還請再等等。”
“等?”劉豫生疑,“衛主事還需何物?我派人去取就是。”
“是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