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自己是個例外。
他不喜歡小孩兒。
老家有兩個堂弟,跟梁星灼差不多大,一個賽一個不講理,動不動就哭鬨,一哭一鬨家長就跳出來無腦護,每次過年回去給他煩得不行。
梁星灼倒不這樣,隻是他太招人稀罕,有他在地方總少不了熱鬨。
人一多就聒噪,他嫌吵。
但他從來不是熱絡的性格,不存在差彆待遇,梁星灼一小孩兒也感覺不到自己不喜歡他。
——至少在梁星灼找上他之前,他一直這麼認為。
那是一個周末傍晚。
他打完球回家,在電梯間碰見同棟樓四個玩完滑梯的小孩兒,其中就有梁星灼。
梁星灼搬來沒多久,儼然成了小區裡的孩子王,同齡人甭管男生女生都愛跟他玩兒,一到放學放假就在樓下喊他名字,星星下來玩呀,星星就等你了,黏糊得不行。
這會兒功夫也嘚吧嘚說個沒完,幾個蘿卜頭紮堆就是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麻雀。
另外三個小孩兒都住他們樓下,樓層到了,一個接一個跟梁星灼說拜拜,依依不舍的樣兒。
最後轎廂裡隻剩他倆。
小麻雀們挨個飛走,世界安靜了。
他剛這麼想,梁星灼就跟他搭起話來。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他有被梁星灼敏銳到,不過親口承認不喜歡小孩兒也太傷小孩兒自尊了,他選擇迂回反問:“為什麼這麼說?”
“直覺,還有,你從不主動跟我說話。”梁星灼的思路半點沒被他帶偏,回答完又奶聲奶氣地反問,“所以是不是?”
他含糊回答:“我性格就這樣。”
“那就是了。”
梁星灼皺起眉頭,說:“媽媽讓我跟你好好相處,她說,如果她和周叔叔結婚了,你就是我的哥哥,我們會成為一家人。”
“所以我每次都主動找你,跟你說話,但如果你不喜歡我,我不會再這麼討好你了。”
他聽著好笑:“跟我主動說話就是討好我?”
討好的門檻是不是太低了點兒。
梁星灼像是聽出了他不屑,白皙的圓臉蛋兒往旁邊一撇,用更不屑的小奶音說:“不然呢?外麵不知道有多少人主動找我說話,我每天挑都挑不過來。”
他不知道回什麼,碰巧樓層也到了,敷衍應了聲哦,走出了轎廂。
之後他和梁星灼再打照麵,餘妍和周旭東不在場,就互不理睬;他們在場,梁星灼當麵還是甜甜地叫他哥哥,他們一走,梁星灼臉一扭,白眼一翻,自己玩兒去了,視他如空氣。
一陣子下來周旭東還是看出來他倆處得不好,私底下過問,沒少數落他這個當哥哥的對弟弟冷淡。
他當時想,你儘看出我對他冷淡了,愣是看不出這小屁孩兒有兩幅麵孔。
周歸與收斂思緒,“嗯”了一聲,對周忠惟的評價不置可否。
既然梁星灼的本意是討好,那得到被討好方的肯定也是一件好事,他不必多言。
有這個梁星灼這個花蝴蝶在,哪怕周歸與少言寡語,整頓飯吃下來也沒有冷場的機會,老兩口還被哄得開開心心。
吃完飯回到家,周歸與讓梁星灼去房間寫作業,自己去給老兩口收拾房間。
他們現在住的房子還是周旭東留下的那套兩居室,離七中和市醫院都不遠,通勤方便。
兩人都不愛叫朋友來家裡玩,平時一人住一間臥室正好,這次老兩口來,周歸與本打算定附近酒店給他們住,老兩口不樂意,沒辦法,他隻能把自己住的主臥騰出來,這三天去跟梁星灼擠一屋。
換四件套的時候,楊佩書進來跟他搭把手。
“要不我們去睡星星那個屋,你睡習慣了,彆換個床休息不好。”
周歸與一聽即否:“不用,他要學習,書和試卷太多了,挪起來麻煩。”
“那你還要上班呢。”
“我跟同事調了班,這三天不上,陪你們。”
“你知道我不止這個意思,你對星星真的太上心了,以前他年紀小就算了,現在馬上都成年了,你也該——”好好考慮個人問題了。
“奶奶,鬆手。”
後麵最關鍵的話還沒說到就被打斷了。
周歸與等楊佩書鬆了手,抖了抖套好的被子。
鋪好床,他拿起收拾好的個人衣物,淡聲道:“衣櫃騰了一格給你和爺爺用,差什麼再跟我說。”
楊佩書重重歎了口氣,還是不甘心。
“小與!”
她走到周歸與麵前,堅持說完:“我知道你不愛聽奶奶說這些,但你真的不小了,我們家就剩下你這麼個獨苗苗,看看你周圍的同學朋友,戀愛的戀愛,結婚的結婚,小程,程訴!你發小,人今年都當爸爸了!你卻連女朋友都不肯找,我和你爺爺想到這事兒就愁。”
周歸與擰眉:“我沒遇到喜歡的。”
“你都不去接觸,哪裡能遇到?我給你介紹女孩子,十次你給我推八次,剩下兩次,人姑娘約你,你永遠在忙沒時間。”
“我確實忙。”
“那也沒見做醫生的都不結婚啊,你們科主任家裡仨孩子呢!”
趁周歸與沉默的間隙,楊佩書趁熱打鐵:“以前住我們隔壁的芳姨你還記得吧?跟你爸是高中同學,她女兒今年博士畢業回國了,比你小一歲,在沽南市政府上班,前陣子他們搬了新家,芳姨邀請我們去吃飯,我已經答應了,明天你跟我們一起。”
周歸與剛說了個“我……”,楊佩書就斷了他的後路:“你自己說的,調了班,三天都用來陪我們。”
“……”
周歸與不樂意地妥協:“午飯還是晚飯?”
“午飯。”
“知道了,我去跟星星說。”
楊佩書攔住他:“不用,星星學習任務重,就讓他在家,明天我一早就去市場,做點他愛吃的菜,中午他自己熱熱就行。”
聽到這裡,周歸與的臉色完全冷下來。
“有必要這樣?”
“當然。要是帶星星去,我怎麼知道你不會拿他當借口給我吃完飯就開溜啊,正好,他在家學習,你也沒後顧之憂了,明天好好跟人姑娘去看個電影逛逛街什麼的,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彆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弟弟,這倆都陪不了你一輩子。”
“工作有退休那天,星星將來也會戀愛結婚,何況你們半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他要不是因為舅舅在國外,一直寄住在咱們家,你倆早沒交集了。至於我和爺爺,注定都要走你前頭,你不結婚,幾十年後難道想變成孤寡老人嗎?”
說完,楊佩書沒給周歸與拒絕的機會,轉身離開了臥室。
聽楊佩書說完最後一個字的瞬間,門外的梁星灼閃進了衛生間。
客廳傳來楊佩書跟周忠惟商量明天去做客的說話聲,梁星灼後背抵著門,目光怔怔望著手裡的數學卷。
有道選擇題跟答案對不上,他感覺自己解題思路是對的,想來問問周歸與,搞不好是答案錯了,結果……
試卷一角漸漸被捏出皺褶,往上翹。
鏡櫃倒映出少年陰鬱發白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