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結束，在張阿姨收拾碗筷的時候，賀延好像突然看見賀依洵不太好看的臉色。

他關心地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就是有點暈，可能是昨天沒睡好。”賀依洵搖搖頭。

本想借此提出離開的事情，但是沒等她說出口，就聽見方琴說：“那就趕緊上樓休息一下，你的房間都收拾好了，今晚不是還要留宿嗎?”

她笑著讓人覺得親切，賀依洵卻覺得背後冒出冷汗。

她輕聲應和：“嗯，那我先上去躺一會。”

賀依洵回到房間。

不，是所謂的她的房間。

門關上的一瞬間，她終於忍不住，衝向廁所，趴在洗手台上，一隻手指在舌根的位置摳弄，很快就將今晚吃下去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

賀依洵打開水龍頭，任由水流將汙漬帶走。

她無力地靠在洗手台邊緣，黑羽般的睫毛隨著呼吸顫抖。

良久賀依洵睜開眼睛，直起身子，接了一捧水，潑在臉上，汗珠和水珠混合在一起，順著臉頰的線條滴落。

她平靜地看向鏡子中的人，伸出手觸摸著鏡麵中的臉。

喃喃道：“到底是誰愛吃話梅排骨，他們愛的又是誰呢……”

賀依洵躺到床上，沒蓋被子，隻是躺著。

本來說頭暈隻是借口，吐完之後沒那麼惡心了，反倒開始頭暈。

她昏昏沉沉地陷入睡眠。

*

刺眼的陽光將世界照亮。

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離開房間，衝著外麵大喊：“爸媽，我起來了，今天我們可以去買小狗嗎？”

沙發上一個美豔的女人聽到聲音回過頭：“好啊，那就帶我們家小公主去小狗吧。”

“太好啦！爸爸也去嗎？”小女孩立刻抱著娃娃跑下樓，撲進女人的懷裡。

女人摸著懷裡的孩子，笑著說：“爸爸在公司，應該沒時間吧，我們兩個去吧，怎麼樣？”

“嗯……”小女孩抱著娃娃沉思了一會，仰起頭笑著說，“好呀。”

很快他們到了寵物店，小女孩舉著一隻阿拉斯加幼犬跑到女人麵前，興奮地喊道：“媽媽！這個小狗好可愛，我要這個！”

女人不留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手指遮在鼻翼下方，說道：“好呢好呢。”

小女孩高興地將小狗抱在了懷裡。

心想自己有了一個新的夥伴。

很快小狗陪伴著小女孩一天天長大。

她很喜歡關心自己的媽媽。

“洵洵，你最喜歡的話梅排骨，多吃點。”

“謝謝媽媽！但是洵洵不喜歡吃話梅排骨。”

“是嗎，多試幾次就會喜歡了，你不是最喜歡了嗎？”

“洵洵，給你喜歡的芒果。”

“謝謝媽媽！但是我不太喜歡吃。”

“沒關係，我讓張阿姨幫你切好，你會喜歡的。”

某天夜晚，已經十一歲的小女孩正在睡覺，她翻身卻發現原本應該躺在她身邊的狗狗不見了。

於是她起身，揉著眼睛，走出房間，卻發現狗狗正蹲在爸媽房間門口，沒有關嚴實的房門透出一絲光亮，恰好將狗狗照亮。

小女孩立刻過去抱住狗狗，正準備說話，卻聽見房間裡傳來斷斷續續地說話聲。

“洵洵一點也不像她姐姐，居然會喜歡狗那種臟得要命的動物，沒有一點淑女的樣子。”

“孩子還小。”

“十一歲也不小了，參加各種競賽的成績也沒有她姐姐當初好，也不知道這個孩子隨了誰。”

“但是年紀小也不是沒有好處不是嗎？你今天讓張阿姨做的話梅排骨可是熏熏最喜歡吃的，好在聽你說了一句這個是專門做給洵洵吃的，她就相信了。”

“熏熏要是還活著的話，就能住上那個新裝修的藍色主題的房間了。”

“彆想太多了，你就把洵洵當成熏熏就好。”

小女孩抱著狗狗安靜地聽完，直至房裡的燈熄滅，她才帶著自己的狗狗悄無聲息地回到房間。

雖然還是比較懵懂的年紀，但是她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的父母愛她，但是愛的好像不是她。

怪不得媽媽不知道自己討厭吃胡蘿卜，怪不得每次拿出成績，父親的誇獎總是欲言又止。

他們愛得從來不是她。

但是她還有狗狗。

沒關係的……

又隔了幾個月，小女孩躺在床上看書，身邊的狗狗卻突然開始喘氣。

小女孩立刻察覺，想要抱住狗狗，卻被狠狠咬了一口，鮮血瞬間從皮膚裡滲出來。

她忍不住大哭。

聽見哭聲的女人立刻跑了進來，卻沒有上前，喚來張阿姨將女孩送去醫院。

時隔一天，女孩回到家裡卻發現狗狗已經不見了。

她問：“媽媽，狗狗呢？”

“我讓你爸把它埋了，誰讓這狗居然咬你，洵洵我們不要喜歡狗了好嗎？”

女孩想說自己不介意狗咬自己，卻在女人的視線下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嘴唇微微挪動，小聲地說出一個好字。

再大一些，她明白了自己隻是意外去世的姐姐的替身，她在父母眼中隻是一個用來彌補的工具，一個不該擁有自己喜好的工具。

她不愛吃話梅排骨，但是姐姐喜歡，所以她必須“喜歡”。

她不喜歡芒果，但是姐姐喜歡，所以她必須“喜歡”。

她不喜歡藍色，但是姐姐喜歡，所以她必須“喜歡”。

她沒有自己的喜好，也活了很久。

如果隻是活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