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罕見地下起雪。
窗外的動靜引起辦公桌後男人的注意,席淵的視線從文件上挪開,抬眸透過寬敞明亮的窗戶,望著外麵的雪景出神。
冬日的天仿若蒙了一層暗色調的濾鏡,雪花翩然落下,為大地覆蓋一抹潔白。
做成遊戲場景,也許有人會喜歡。
“席老師怎麼每天隻想著工作?”
想法剛浮上心頭,席淵轉而想起某個“管家”的眼神和控訴的話,被逗得輕笑一聲,眉宇舒展,如雪化冰消。
他合上文件,站起身去露台透氣,不消片刻,手機果然叮鈴一聲,提示他有新消息。
席淵不用看就知道必定來自紀星眠,每隔一個小時就發來一條消息,也不知道有沒有在好好做遊戲。
想到這,席淵斂眉。
他們的遊戲是全球第一款全息遊戲,價值不可預估,更是他和紀星眠的心血,馬上就要開始試運行,正是緊要關頭,紀星眠卻把他當易碎品一般,因為他的病非要陪他,要不是他嚴詞拒絕,恐怕根本不會去公司。
他沒多少時間了,等他死了,把他當精神支柱的紀星眠……又會怎麼樣?
提示音再度“叮鈴”一聲,打斷席淵的思緒。
【星眠:貓貓探頭.jpg,休息時間到啦,席老師要勞逸結合,快快去休息吧。】
【星眠:還在工作?】
【星眠:席老師?】
席淵正要打字回複,對方已經打來電話。
“席淵?”
青年的嗓音微啞,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
席淵微微一頓,開口道:“我沒事,下雪了,你看見了嗎?”
席淵開口後,紀星眠明顯鬆了口氣。
他的嗓音帶著和緩的笑意,似是有意掩蓋方才的失態,溫聲道:“我在技術部這邊,你等會兒,我馬上去窗前……”
“嗯,看見了,很好看,不過下雪了,氣溫會降,加件衣服好嗎?我給老師新買了一件大衣,帶毛領,很舒服,在……”
絮絮叨叨的關心好像永無止境,席淵早已習慣紀星眠這樣子。
說起來剛開始見到紀星眠的時候,後者還可憐兮兮,像一隻絕望瀕死的幼貓,一轉眼就長大了,成為了人人稱讚長袖善舞的年輕企業家,在外形象雷厲風行,受人尊敬。
但麵對席淵時截然不同。
席淵眼底有些許無奈,一邊去衣帽間拿紀星眠給他買的衣服,一邊叮囑道:“你好好工作,我有分寸。”
紀星眠攥緊手機,脫口而出:“席老師要是有分寸,就不會——”生病。
氣氛驀然一靜。
電話那頭,青年小心翼翼的話傳來,語氣懊惱至極:“席老師?對不起,你之前沒回消息,我太緊張了,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紀星眠越說越後悔:“都怪我,要不是我沒聽你的話,逼急了人,他也不會狗急跳牆,害你受傷……”
時隔多年,好不容易知道仇人是誰,恨意排山倒海撕扯著他,促使他不管不顧地瘋狂報複,沒想到卻連累了席淵。
這件事已經成為紀星眠心頭血淋淋的瘡疤。
“沒事。”相識多年,席淵了解紀星眠的性格,儘管忽然有些不舒服,他蹙著眉用手撐著衣櫃,儘量讓聲音不露出異樣:“你叫我一聲老師,保護學生是應該,況且是我自己想救你,要不是這一擋,還不知道我生病了,反而是好事。”
聽出席淵沒生氣,紀星眠依舊沒有放下心。
席淵笑了下,故作輕鬆道:“你要是過意不去,罰你寫一千遍怎麼樣?”
紀星眠愣了愣,很快就懂了。
之前他乾了件錯事,騙了席淵,席淵原諒了他,不過回席家之後他就被勒令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感想和釋義寫五百遍,再大聲背出來。
那段時間,紀星眠滿腦子都是法製建設、人人平等、誠懇待人,做個好人、一起建設美好和諧社會的紅色思想……慢慢的就平靜了。
“好。”
紀星眠神色微微放柔,話音未落,耳畔忽然一道沉悶的聲響,猶如驚雷般響徹耳膜,他呼吸一滯,濃烈的恐慌漫上心頭,幾欲將他吞沒。
“席老師?怎麼了?”
“席淵?!”
……
席淵再次醒來,已經身在醫院。
他有些惆悵地歎了口氣,上次暈倒還是在書房,就因為那次,原本在書房的辦公地點被紀星眠變為了臥室,並且被叮囑不許長時間工作。
如果一定要工作,必須注意休息和飲食,否則會收獲一隻傷心欲絕罷工的粘人精。
這次醒來,情況貌似比上次還嚴重。
因為紀星眠坐在病床旁一言不發,平靜地低著頭,隻讓人想到風雨欲來。
“星眠?”
席淵放緩嗓音喊了一聲,看了會兒紀星眠,輕聲說道:“我想喝水。”
坐在凳子上的紀星眠似是突然回神,站起來的力度大到差點把凳子帶倒。
他扶好凳子,沉默地去倒熱水。
席淵坐在病床上,都能看見紀星眠的手在抖,像得病的是他,倒出來的熱水灑到手上,燙紅了一片白皙的肌膚也恍若未覺。
席淵眉峰無意識蹙起。
紀星眠站了一會兒,端著稍稍放涼的溫水過來,讓他喝。
席淵沒有喝,把水杯放在一旁,讓紀星眠拿過來醫藥箱,取出燙傷膏後遞給紀星眠,說道:“我們談談。”
雖然不知道對於性格固執的紀星眠來說有沒有用。
“病情加重了?”
“……嗯。”
自己的身體自己了解,席淵遺憾地頷首,詢問道:“醫生有說什麼嗎?”
紀星眠不說話。
席淵作勢去按鈴。
“……一個星期。”紀星眠啞聲說。
沒想到惡化的這麼快,席淵微愣,片刻後,說道:“看樣子沒辦法看見遊戲開服。”
這一句似是導火索,驟然點燃了一片雷.區。
紀星眠維持不住神情了,呼吸急促,想開口說什麼又閉上,臉色極其難看,如此好幾次,忽然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顧不得席淵的忌諱,伸手死死握住席淵的手,啞聲懇求道:“我們努力去治,一定會好,你不是想看遊戲開服嗎?你不是想看我變得越來越好嗎?你一個都沒看見,我準備了很多驚喜,我還沒告訴你,我……”
紀星眠的手很冰。
冰冷的溫度透過手掌傳達而來,直達心底。席淵微微擰眉,他之前在家,就沒戴手套,沒想到會突然暈倒。
紀星眠估計太過心慌,忘了他不能和人觸碰。
忍耐下心間湧起的微妙感覺,席淵本想抽開手,餘光瞥見青年手上被燙紅的那塊皮膚,突然看那塊紅色很不順眼。
席淵取走紀星眠遲遲沒動的燙傷膏,沒有計較紀星眠的舉動,在儘量少觸碰的情況下替他上藥。
紀星眠的話音戛然而止,他怔愣地望著眼前依舊俊美無儔,身形卻消瘦許多的男人,直到手背上冰冰涼涼的藥膏拉他回神。
僵硬了好半晌,紀星眠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呢喃著:“你主動碰我了。”
期盼這麼多年……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
他低著頭,垂眸望著被小心上藥的手,竭力止住喉間的泣音,不讓席淵聽見。
上完藥,席淵放好醫藥箱,看著一路看著長大的小孩難過成這樣,想了想,輕輕摸了摸紀星眠的頭,還是把壓在心底的話說出口,嗓音微低:“紀星眠,我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就是當初資助了你,你已經是我最好最得意的學生。”
青年沉默許久,最終輕輕枕在席淵的腿上,試探性地用腦袋蹭了蹭席淵的手掌,悶聲道:“你的學生隻有我一個。”
毛茸茸的黑發依戀地蹭著手心,帶來癢意,席淵眼底閃過一抹笑意。
彆以為他不知道,紀星眠很排斥他身邊有彆人,曾經父母讓他去相親,紀星眠知道後心情低落了好幾天。
要是不了解他們純純師生情的人見了,怕是還以為紀星眠暗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