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小店內,氣氛倏然似一張被拉滿的弓,袒露出尖銳鋒芒。
方桌之下,肢體突破平常界限,脫軌向擦槍走火的曖昧。
而方桌上,兩雙不分輸贏的漂亮眼眸對視著,能夠徑直望進彼此眼底,卻無法探究對方心中所想。
雖隔著一條牛仔褲,宋晚煙卻能清楚感知到那隻手桎梏自己小腿的觸感,熱度逐漸滲過布料,侵犯被包裹其中的皮膚。
她抽了抽腿,但紋絲不動,索性也放棄了,卸掉懸在半空的力量,同樣托著腮試圖裝傻:“什麼目的之前不就說過,當然裴總長這麼帥,退求其次能春風一度也是好的——”
“撒謊。”裴鈺時波瀾不驚。
掌中重量沉甸甸的,他看穿她那些小伎倆,由著她去,食指有一搭沒一搭點在上頭,慢條斯理:“能拿下百鹿獎最佳女主的演技就這點兒水平,難不成是那些評委都瞎了?”
宋晚煙抿住唇,又一次抽腿。
這回他順順當當放了手。
該說還是不說?
宋晚煙斂眸沉默下來。
裴鈺時也不急,頗有耐心地接一杯米酒,搭著腿靠在椅背,垂下眼睫細品。
屋舍簡樸,偏偏他身在其中,宛若貴公子坐於古堡奢廳,倜儻風流。
心下作出決定,宋晚煙微微坐直身子,輕聲開口,呼吸不自覺降到最低。
“裴先生不是討厭戲子麼?”
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件好事,有時她對來自他人的態度敏感度極高。
之前敢大膽放肆,是因為本能告訴她自己沒有踩中他的底線,她可以在他默許的範圍隨意活動。
但很顯然,他現在不想陪她玩了,於是輕易便收回了特權。
裴鈺時抬眼。
這回她乖順了,什麼真的假的高明的拙劣的手段通通收了回去,隻袒露出最真實的麵孔。
稚狐般的眼眸清透而純媚,明晃晃將算計擺在明麵,卻偏偏生不出煩厭。
裴鈺時屈起條腿踩住腳棖,漫不經心把玩著金屬煙盒,懶著嗓玩味:“知道我討厭戲子,還敢往我跟前兒湊呢。”
緊繃著的神經鬆懈,支棱在半空的心臟驟然安穩下來。
宋晚煙露出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眉眼彎成月牙兒,一時顯露出幾分活潑,驕傲著晃了晃腿。
“因為我覺得你不討厭。至少不討厭我。”
裴鈺時微頓,敲根煙出來,叼在嘴裡,屈起指節敲了兩下桌麵,淡聲:“所以還要我說第二遍?”
宋晚煙置若罔聞,視線落在他手邊的煙盒,忽然抬指落在上空,虛虛懸著,眼尾勾起,嗓音慵軟:“不介意請我一根兒吧?”
裴鈺時被女孩子得寸進尺的模樣氣笑,喉間逸散出一聲輕嗬,手中打火機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半陰不陽著聲線:“用不用我再給您點上?”
宋晚煙已然自己招待好自己,瑩白貝齒咬住煙嘴,在打火機彈開,火苗燃起的一瞬,傾身上前,就著男人的手,點燃齒間的煙。
落在低位的人痞裡痞氣坐著,火苗安安穩穩著著,處於高位的人主動靠近,垂落眼睫專注望著煙卷被燒起,瞳眸中映出微亮的火光。
一縷煙霧盤旋騰升,宋晚煙坐回椅子,慢悠悠吸進一口,抬手取下,彎眸:
“多謝裴先生款待了。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擺脫一段我不想要的婚姻。”
她很識相,像隻鬼怪機靈的小狐狸,貼著底線蹭一爪子就跑開,不會讓人覺得冒犯,反而似被輕撓一下泛起絲癢。
裴鈺時狹了狹眸,凝出一抹端詳。
“裴先生還記得那晚花房的那個人吧,那是騰躍集團的董事長,比我大了十六歲,有一個上初中的兒子,離異,兒子跟他。這就是我爸給我精挑細選的聯姻對象。”
朦朧的煙霧遮掩住眸中神色,宋晚煙麵容平靜,三言兩語向裴鈺時說明。
也沒什麼說不得的,這種不體麵的事,如果他想查,輕易便能看穿她的心思。
現在他明著問出口,就是給她一個坦誠的機會。
裴鈺時叼著煙沒有吸,隻是牙齒不輕不重咬磨著煙嘴,目光落在對麵的人身上。
很明顯,她對煙並沒有什麼癮,但抽起煙來動作熟練老道,絲毫不遜於常年浸淫其中的老煙鬼。
年紀明明不大,舉手投足間竟隱隱落下分蒼涼。
像是朵裹滿尖刺的玫瑰,花瓣是深紅似血的,刺是沉綠近黑的。
“所以打我的主意,想讓我給你當擋箭牌?”
宋晚煙笑笑,嗓音自煙火氣中滾過,染上一抹輕啞低磁:“在瑰色那晚裴先生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收集了一部分資料。我可以知道,您跟往任的女友有什麼交易麼?她們可以的,說不定我也可以。”
裴鈺時懶散靠著,手臂搭在椅背,頗有興味地望她:“如果你不可以呢?”
宋晚煙抿唇,將嬌媚柔嫵的笑重新掛在麵上:“我籌碼不多,如果我不可以,大概就隻剩下這個身體了。裴先生幫我解決個麻煩,我陪您到兩相抵清。”
裴鈺時目光下落,從宋晚煙放在桌麵上,不自覺微蜷起的手指掃過,低笑一聲,站起身,隨手勾起搭在椅背的外套,懶洋洋地拖著腔調:“我對女孩子的身體可沒什麼興趣。”
宋晚煙見他要走,忍不住一急,起身上前兩步又停住:“那……”
所以他不準備做這個交易?
那她這些日子不是白浪費時間了?
男人似笑非笑睨她一眼,信步離去,輕飄飄撂下一句話。
“給你個機會,等電話吧。”
***
宋晚煙不算容易消極的性子,比起瞻前顧後左右糾結,她更喜歡將精力放在行動上,合不合適總要試過才知道。
所以難得有這般鬱悶的時候。
裴鈺時乾乾脆脆一走了之,留下她一人坐在店裡,給司機發過消息,自斟自酌,將兩小壇酒喝了個乾淨。
周姨釀的酒後勁足,加之心情不太痛快,司機來的時候,宋晚煙已經有些微醺。
直到被送回家,洗漱乾淨,躺進柔軟舒適的被窩,宋晚煙腦子還是有點兒混亂不清,琢磨著裴鈺時臨走前那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