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羨玉先是被禦輦送進宮裡,緊接著又被一個身材肥碩的中常侍送到繡著金邊的白色氈帳裡,阿南想跟著進去,卻被攔在外麵。
林羨玉請求中常侍放阿南進來,中常侍並不理會,隻說:“王妃,請您在這稍坐片刻。”
很快,阿南被中常侍帶走了,留下四個侍衛看守禦帳。林羨玉陷入巨大的恐慌,環顧四周,才發現氈帳裡隻有他一個人。
起初他想等赫連洲來,可是等了很久都沒有動靜。天光將儘時,他的最後一絲希望終於隨之,看來烏力罕根本沒幫他通知赫連洲。
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烏力罕那般恨他,怎麼會幫他?
可是赫連洲回到家,發現他不在,會不會看在他們“永結同心”的情分上,來救他?
他暗暗祈禱著。
時間愈久,他就愈發心焦,坐也坐不住,溜到帳簾處,聽到外麵的侍衛正小聲議論:
“大婚前日請公主過來,是何用意?”
“城中百姓都在傳,說祁國的公主貌如天仙,懷陵王一見傾心,太子殿下想試探懷陵王,看他對這位祁國公主究竟是什麼態度。”
“什麼態度?定是恨之入骨。”
“你的意思是懷陵王今天不會來接公主?”
“不會,反正明日成婚前還要來宮裡拜祭祖廟,現在把公主接回王府,平白遭人口舌。”
林羨玉的心猛地一沉。
是啊,赫連洲不會來的。
蒼門關饒他一命已經是赫連洲大發善心,他對赫連洲來說毫無用處,還敗壞名聲,赫連洲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損己利人的事。
他縮在角落裡,無助地張望著四周。
他要在這個陌生的皇庭裡待上一晚嗎?
阿南不在身邊,若是宮人服侍他時發現了他的男子身份,該怎麼辦?
正煎熬著,忽然聽見帳外有人喊:“長越宮走水了,速速來人,速速來人!”
帳外忽然混亂起來,有人高聲喊“怎麼又走水了”、“火勢越來越大了”,林羨玉也沒聽清是哪裡走水,隻聽見侍女的尖叫聲,還有帳外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像催命的鼓咒,讓他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加恐慌。
阿南呢?阿南被帶到哪裡了?
他要去找阿南,他不想在這裡待到明天早上,猶豫片刻後他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
帳前的侍衛被支去送水,有人穿著燒了一半的衣裳、滿麵黑灰地跑出來,亂作一團。
林羨玉連忙朝著沒人的地方跑。
他一路往前跑,驚叫聲逐漸遠去。
不知跑了多遠,等兩腿酸軟,力氣耗儘時,林羨玉氣喘籲籲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荒寂的宮殿。
屋簷破敗,窗欞半朽,衰敗的野草和叢生的荊棘淹沒了磚石小徑,在勁風中倒伏著。
四周靜得讓人發怵。
林羨玉感覺到頭頂有東西在晃動,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到一張比他臉還大的蛛網。
他嚇得慌不擇路,直往前跑,剛衝到殿內,又被一塊碎石絆倒,身子不受控製地往前摔,他下意識用手肘撐地,又撲了滿臉的灰。
又疼,又臟。
從小到大,他何時受過這樣的苦?
他剛要嗚咽出聲,忽覺四周安靜得落針可聞,連哭聲都顯得突兀,他登時不敢哭了,正要起身,不遠處驟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腳步聲。
林羨玉屏住呼吸,那腳步聲似乎越來越近了,他猛地抬起頭,竟在殘垣邊看到一個黑影,再等他定睛細看,黑影已經消失。
林羨玉嚇得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僵了許久才回過神,正要撐著牆壁站起來,餘光一掃,竟看到一隻碩大的黑色八腳蛛緩緩爬下來,它的頭離林羨玉的指尖不到一尺遠。
“啊——”
林羨玉思緒瞬間飛到九霄雲外,腦中一片空白,他慌張地跑出去,先是哭著喊阿南,緊接著又變成:“赫連洲,你快來……”
可是赫連洲不會來的。
他隻能自尋生路,結果剛跑到院子裡,靴子又被肆意生長的野草絞住。他差點兒踉蹌摔倒,草地密不見底,像是藏著無數鬼魅。這時天色已晚,冷風將窗欞吹得吱呀作響,頭頂一隻黑鴉略過,林羨玉嚇得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不遠處響起熟悉的聲音。
“誰讓你來這裡的?”
林羨玉怔怔地抬起頭,看到昏暗中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林羨玉再熟悉不過。
是赫連洲。
赫連洲往前走了幾步,眼神裡似有慍怒,又有幾分無奈。
林羨玉眨了眨眼,赫連洲還在。
他真的來了。
赫連洲不是活閻羅嗎?可為什麼,赫連洲一出現,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沒那麼恐怖了。
林羨玉一瞬間鼻酸到不行,他頂著滿頭的草屑和滿臉的灰土,起身撲到赫連洲懷裡。
赫連洲尚未開口,就被他撲了個滿懷。
“你怎麼才來啊?”林羨玉抽噎著喊。
赫連洲的身子微微發僵,兩隻手不知該如何擺放。
林羨玉委屈到了極點,哽咽道:“你再不來,我就要嚇死在這裡了。”
他在赫連洲的懷裡號啕大哭,聲聲都是數不儘的委屈,他怪赫連洲來得這麼遲,怪烏力罕不通報,怪北境的人拿他做人質。
“快四個月了,我連一個好覺都沒睡過……”
“還有一隻大黑蜘蛛……”
“還有鬼……”
赫連洲被他哭得頭疼,想推開卻推不動,隻能冷言反駁他:“哪裡有鬼?”
林羨玉把臉埋在赫連洲的胸口,一隻手伸到身後胡亂揮了揮,“都是鬼,好多鬼!”
赫連洲沉默片刻,低聲說:“這裡是冷宮,就算有鬼,也是受儘冷落的冤魂。”
林羨玉的哭聲一下子止住了,他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冷宮?”
他慢吞吞地回過頭,看了一眼周圍的斷壁殘垣,這竟然是一間廢棄冷宮,裡麵住著誰?
“這裡曾經住著誰?”
赫連洲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你怎麼在這裡?”
赫連洲話音剛落,林羨玉的委屈勁立馬又上來了,他抽抽噎噎地向赫連洲控訴:“他們、他們把我關在一個帳子裡,還把阿南帶走了,還說你不會來接我,我要一個人在這裡待到明天早上,然後宮裡走水,我……”
他講著講著猛然發現不對勁,眨巴眨巴眼睛,問:“你是來接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