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楚淺溪睡的並不算好。

夢境中，天空是一片灰白，周邊是一片死寂，眼前是一片墳地。沒有樹木沒有鮮花沒有多餘的色彩，壓抑極了。她孤身站在這天地間，緩步前行。路過一塊石碑，看上一眼，照片上是她記憶中的每一位病患。活著的死去的，都在其中。她悲傷極了，走至半路，崩潰的蹲下身子，抱膝痛哭。她覺得她拿著的不是救死扶傷的手術刀，而是那收割生命的屠刀。她殺人了麼？沒有。可生命確確實實是在她手上消失的，她沒能救回任何一人。

深夜醒來，悲傷餘在。然理智仍是占據上風，她自問坦坦蕩蕩，問心無愧，每一次手術的前後都是竭儘全力地付出。她不必把他人的命途全都攬在自個身上，她又不是那救世主，沒那起死回生的本事。思考完，複閉上眼，睡不著。歎了口氣，起身走向書房繼續查找同那女孩相似症狀的病例。

翌日，楚淺溪帶著資料來到醫院，準備和科室的同事一起深入探討。不料聽說她的導師吳正學也來了，此刻還就在那年輕女孩的病床邊。楚淺溪便想著正好也能找他解惑，便也往病患那邊走。剛到走廊，吳正學恰好出門。迎麵走來，直直從她身旁路過，胸膛起伏，似是受了很大刺激，神情是那麼的悲切黯然。這是她第一次發現他的導師竟也會情緒低落，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繼續往前走，一進門便看到那女孩正靠坐在床頭，看著窗外，似乎在發呆。楚淺溪走近前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璐璐，今天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麼？”

“姐姐你來啦。早上心臟有些悶悶的，吃了藥就不那麼難受了。”

“剛才是有位叔叔找你聊天麼？”

“是啊，是有位看著凶凶的的叔叔過來。”

“她是我的導師，悄悄同你說，他對誰都這樣的。不是他本意要凶你，不要怕他。”

“我知道的，其實他人很好。他同我聊天關心我的家庭情況，削蘋果給我吃，還說一定會治好我呢。除了姐姐你，那位叔叔對我是第二熱情的了，當然醫院的大家都很好。”

……

這是什麼情況？她能說好多學生這輩子都沒聽過他一句好話麼。從來都是言簡意賅不多說一個字，要不然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誰敢同他聊天啊，誰能得到他關心啊，誰能接他蘋果啊，瘋了不成！還是說今天見鬼了？

楚淺溪儘量繃著表情，對女孩好生囑咐關切了一番，便也離開了。

楚淺溪拿著資料有些苦惱，想了想，今天還是算了。她的導師看起來情緒有些不穩定，當感性壓製著理性時，一般溝通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還是先等他冷靜下來罷。當然還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她不太敢。在這種時候誰煩他誰倒黴，她才不要自討苦吃。

地球繞著太陽軲轆軲轆轉，帶動著時間的轉輪命運的巨輪愛情的摩天輪。

一下子又來到夜晚。有人說，生活的另一個名字叫無常。隻有被大悲愴逼到過懸崖邊的才配叫做人生，才算是活成平凡人。說的沒錯，可人生真的會每一天都非要發生什麼大事麼？也不儘然。

人的一天很多時候其實是由無數件芝麻小事編織而成，喚作平常。人們孜孜以求的幸福生活往往就躲藏在這一件件小事中，權看你能不能發現它罷。

楚淺溪今日加班，很晚了，深夜下班的人也不少。

月色朦朧，夜色濃重，路阻且長。

車亮車鳴，燈紅燈綠。

帶回一身倦怠，回到安樂鄉。

一進門，亮堂堂。待一眼發現沙發上的睡美人，心顫了一下。她想，是溫柔鄉罷。

顧頌安從沙發上撐起身子，揉揉眼睛，聲音軟綿綿的：“你回來啦！”

見此，楚淺溪露出了今日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輕聲細語回應道：“哪裡來的小賊竟膽敢來此處做窩，也不怕被主人家發現麼？”

楚淺溪關門間隙，顧頌安走上前接過她的提包連同搭在手臂的外衫：“這家主人心地善良，許是不忍小賊露宿街頭的。”

等她換好鞋子，便一同往客廳走：“孤女寡女共處一室，小賊可有想過會發生什麼？”

顧頌安放下手中的東西，伸手拿過茶幾上的禮物袋抱在懷中坐回沙發上。略微歪頭，眨眨眼，作懵懂狀 ：“這家主人生的國色天香，小賊想是會偷香竊玉罷。”

楚淺溪喝了點水，便攤軟著半靠在沙發枕頭上，遠遠覷眼那小袋子，又盯著顧頌安。心情愉悅：“誰又說小賊不是生的傾國傾城，主人家怕也要見色起意了。”

顧頌安笑吟吟：“那豈不是一拍即合，小賊早已備好聘禮，隻待擇日成親罷。”

“小賊不是入贅麼，應喚作嫁妝。小娘子？不予我看看麼。”

打開禮物，是一瓶香水。沒有標簽，像是親自去調的。

楚淺溪起身接過，轉著瓶身看了看，打開嗅了嗅。綠意盎然，很放鬆。像是被柔柔托起，隨風飄散，是她喜歡的味道。

“夫人可還滿意？”

……

唔，被反調戲了。夫人麼？有些害羞，不過…好聽的。

“我很喜歡。”

禮物送達，目的達到，顧頌安覺得自己也該回去了，好讓楚淺溪能早些休息。

“喜歡就好，那小賊走啦，期待婚宴當日主人家的十裡紅妝。”

楚淺溪的眼神緊緊跟著她的身影，心底略有不舍：“嗯哼，靜候佳音罷，小偷心賊。”

後麵的四個字楚淺溪說的很小聲，顧頌安走的慢，卻也聽到了，唇角悄悄勾起。

殊不知她的心也裝進了瓶子裡頭，一並贈予了她。所以說，這應該叫兩情相悅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