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沉默良久,李治認真的道:“父皇,兒臣以為,夫天地生人,有一人當有一人之業,人生在世,活一日當有一日之勤,這就是責任和擔當,兒臣即為太子就要恪守太子之位的本分,若上繼皇位也要權儘皇帝的職責,雖然現在兒臣還不懂得怎麼做一位好皇帝,但兒臣記得父皇的教誨,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國是百姓之國不是一人之國,君臣共理,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虛心納諫方有利於國家的長治久安,兒臣以為然,謹守之必可保社稷無患。”
李世民聽著自己兒子深思熟慮說出的答案,眼裡不禁噙著淚水,自己苦心培養六年的太子終於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自己雖然之前並不看好這個兒子,可是現在的答案就算是李承乾和李泰也不可能回答的這麼完美的,二人心術不正所以才會犯錯,隻有這個從來都不被看好的柔弱之子有一顆赤子之心,李世民這時候欣慰了,心裡的石頭也算是落地了,自己的這最後一課也算是達到了目標,李世民連聲道:“好,好,有我兒如此,吾死何恨!”
李治道:“全賴父皇教誨,兒臣當謹記於心,篤之於行。”
李世民接著道:“那我兒可知道作為皇帝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麼嗎?”
李治篤定的道:“是賢明。”
李世民搖頭。
李治疑惑道:“是識人用人?”
李世民還是搖頭。
李治稍微停頓一下道:“是容言納諫?”
李世民還是搖頭。
李治皺著眉頭道:“父皇,兒臣不知道其他的了,還請父皇告知。”
李世民道:“皇帝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能忍。”
李治好奇的問道:“能忍?兒臣不知這是何意。”
李世民道:“何為忍?老子《道德經》有言:受國之垢,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可謂天下王,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忍辱負重,方有來日三千越甲可吞吳,秦王嬴政,趙國為質,不忘國祚,方有來日橫掃六合並八荒,漢之劉徹,金屋藏嬌,受困外戚,方有來日長劍所指,日月所照,皆我漢家之地,這是帝王之忍也;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是賢者之忍也;坐擁國之重器,疏失之虞,玷瑕之汙,道高益安,勢高益危,身懷利器,殺心自起,慎而重之,這是君子之忍也,我兒即為帝王,也可為賢者,也可為君子,當知忍耐的重要。”
李治慢慢思索著自己父皇說著的話,帝王之忍是要丟的起臉,賢者之忍是要守得住心,君子之忍是要受得住氣。
倘若自己新皇上位,內外必定會是一番動蕩,這就需要不怕丟臉;自己初涉政事必定疏虞之處甚多,就會被朝堂上的大臣批評反對,甚至左右,這就要自己守得住心;自己身為一國之主,執掌天下諸人生殺大權,這就是身懷利器自有殺心,不可因一時氣急而殺人,這就是要受得住氣。
感覺自己想明白了的李治趕緊表示自己聽到父皇的教誨,李世民看著李治勉強一笑,李治感覺自己明白了,可是他真的明白了嗎?隻怕李治還是低估了這件事的難度,可是李世民也是沒有點破,有些事必須自己經曆過才會真的體會到其中的內涵,人教人是教不會的,事教人一教就會,自己能給李治的就是講明白其中的道理,當日後李治遇到難題的時候能夠想起自己今天說過的道理就達到了目的,就算是自己在沒有坐上皇位的時候也不會真的明白皇位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所以還要等李治真的上位才會實踐出真知,不過李治現在能夠記注自己的話就夠了。
李世民看自己對李治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就讓李治先出去等待,然後內侍監把長孫無忌請進來。
殿閣外邊還站著長孫無忌、褚遂良和李績三人,另外還有跟著李治來到這裡的如意站在稍稍遠一點的地方,如意是作為太子李治的侍書過來的,在這裡她也是需要向三人行禮的,長孫無忌是宰相,如意經常侍奉在皇帝身邊自然對他不會陌生,所以道一聲“長孫大人”行禮,長孫無忌點點頭。
褚遂良是如意在起居注館的老上司,可謂是如意進宮之後就是在跟著起居郎褚遂良工作了好幾年直到及笄,並且還是因為褚遂良的舉薦才有了如意才人的身份,所以如意還是需要承情褚遂良的,雖然後來褚遂良因為過於正直不願皇帝李世民查看起居注,被調離了起居館,但這並不影響二人之間的關係,所以如意道了一聲“大人”向褚遂良行禮,褚遂良也是還禮。
至於大將軍李績那就跟如意更有淵源了,或者說是李績和如意的父親武士彠之間的淵源,甚至可以稱為世伯,畢竟武士彠活著的時候說好的武家大女明則(武順)和李績次子李思文之間的親事,兩家之間多有來往,雖然後來因為武士彠身死武家敗落,這場婚事也被李家悔婚,但除了這一點兩家還是有一些香火情的,再後來李績在蝗災事件中見到了成為才人的如意也算是禮遇,不管是出於往日的情義還是對悔婚的愧疚,李家逢年過節也都會主動跟武家有來往,不是武氏族地老家,而是楊氏代表的武家,武士彠遺孀,所以如意也是叫了一聲“世伯”向李績行禮。
隻是幾人現在並沒有談天說地的心情,在這樣的時機下被皇帝的密詔叫到了這裡,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意倒是無所謂,但是李績和褚遂良位高權重,這種事對他們才是最大的影響,所以心中忐忑,但也有一種彆樣的心思,自己現在能來到這裡就說明這是皇帝有意的謀劃,也代表了自己特殊的地位,隻是不知道皇帝會有怎麼樣的安排。
這時候李治走出了房門,幾個人都看了過去,卻沒有人說話,如意迎到了李治身邊看著李治哭紅的眼睛也知道這不是說話的場合,隻是把自己的手帕遞給了李治,李治微微點頭,又向幾位朝廷重臣施禮,如果不出意外這就是父皇留給自己的肱股之臣了,李治還是需要敬重一些。
內侍監走到了長孫無忌身邊小聲道:“長孫大人,皇上請您進去。”
長孫無忌麵色沉重的點頭跟著內侍監走進了房間,看到了半躺著的李世民。
不管彆人跟李世民這個皇帝是怎樣的君臣關係,長孫無忌總是不同的,一來是因為長孫皇後,長孫無忌就是李世民的大舅哥;二來二人在長孫皇後嫁給李世民之前就已經認識,可謂是年少相識,故舊;三來二人從李世民帶兵開始就是戰場上的好夥伴,是能夠托付後背的生死至交,都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李世民的兄弟是他的仇敵,長孫無忌才是他的生死兄弟,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相比的,哪怕大唐軍神李靖,還有什麼程知節(程咬金),李道宗,大唐武將有一個算一個,李世民最信任的隻有長孫無忌;四來現在承繼皇位的是李治,長孫無忌是李治的舅舅,這才是最重要的,李治能夠上位少不了這個舅舅的支持,所以李世民想到自己托孤的第一人就是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自然也會明白這些道理,這時候看著憔悴的李世民,也是想到了二人多年來共同的經曆,一陣悲從中起眼淚就流了下來,哽咽著道:“皇上。”
李世民反而笑著道:“輔機,都到這時候了,我們之間就不用這些凡俗虛禮了,你我二人這麼多年的情意,最後有你來陪我這也算是我的幸事,也算是好事,畢竟觀音婢(長孫皇後小名)都孤單了那麼多年了,我也是時候去找她了,隻是我心中有些事還放心不下。”
長孫無忌哽咽道:“皇上,臣知道你是放心不下稚奴這孩子,我必好好扶持他登上皇位,臣必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李世民道:“輔機,我從來不會懷疑你對稚奴的愛護,隻是稚奴年紀輕,性子弱,根基薄,不知道朝政的殘酷,人心的險惡,處事氣度不免有些年少意氣,這是我最擔心的地方,你我都知道治國不是認為理所當然就可以的,更不是自己想當然就可以啊,人人都說皇帝好,天命所歸,承天之意,可是誰又能體會朝臣的陰奉陽違,心懷鬼胎,我隻怕稚奴不是那些老狐狸的對手,所以想把這樣的重擔囑托於你,我臨終托孤,你就是漢武之霍光,蜀漢之諸葛孔明,當上教輔稚奴,下統禦朝臣,永保宗社,輔機你千萬不可推辭。”
長孫無忌知道這是李世民在給自己權力和責任,深吸一口氣道:“皇上,我作為稚奴的舅舅,責無旁貸。”
李世民點頭,旁邊的內侍監雙手拿出了一封密詔,長孫無忌不解,在皇帝的示意下打開了密詔仔細查看,隻是裡麵的內容讓長孫無忌震驚之下差點抓不住手裡的密詔。
李世民道:“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寵愛不可溺愛,溺子如殺子,這是我在承乾身上和青雀身上得到的教訓,現在我隻有稚奴一子可承繼天下,但這大唐不隻是稚奴的,我還要一代代的傳下去,所以朕要稚奴長大,輔機你就是最好的老師。”
長孫無忌沉聲道:“皇上,你這是在斷我長孫家的命脈啊,這是想讓我自取滅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