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搖搖頭:“不,現在就去。豐安那廝定然通風報信去了,你若不早些去,萬一他哄得爹花言巧語立了名分,那可就……”
寥寥數語說得李龍心如油煎,立時出門去了。
李龍忙忙碌碌,豐安同樣也是疲於奔命。他在李龍出門後,便忍著傷痛,一路尾隨,與李龍一齊到了小桃紅門前。小桃紅自從攀上了李大雄,便從原先待的大妓院中搬出來,住在這小巷深處一座小院裡,相當於成了李大雄的外室。
李龍與豐安走到門前,隻聽到裡麵歡聲笑語不斷,似有一群鶯鶯燕燕在其中。李龍一時臉黑如鍋底,正在門口踟躕間,豐安已經飛快地從側門鑽進去,見著李大雄納頭便哭。
李大雄今年方四十餘歲,生得長眉三角眼,圓臉短髭,身材高大。他本正當壯年,卻因常年沉迷酒色,以致眼底一片青黑,麵頰時時通紅。豐安入內時,他剛剛吃了午飯,正依在小桃紅懷裡吃橙子。
豐安顛三倒四的哭訴吵得他一個頭兩個大,他正待發作,還是小桃紅見勢不好,嬌聲軟語道:“李爺,莫生氣,豐安也是為了您著想,這才急急跑過來。混小子,還不快說要緊的事。”
“啊?嗝……”豐安因收得的太急,還打了幾個嗝。他一下就明白了小桃紅話裡的意思。李龍畢竟是爹的血脈,若讓爹為了他發作自己的兒子,那是萬萬不能的,可若是為了爹自個兒,那就另當彆論了。
豐安眼珠一轉,張口便道:“大哥聽說桃姨有了身孕,勃然大怒,先打了小的,然後就到門口來找爹算賬了!”
這一語出來,立時唬得豈止三個人。小桃紅驚愕地捂住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而李大雄則驚喜交織看著她,一旁小桃紅的姐姐妹妹們則是又羨又妒,竊竊私語。李大雄緊緊攥住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桃娘,真的嗎,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
小桃紅張口結舌,她要怎麼說,她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好嗎!她柳眉緊蹙,這謊可撒不得,三月之後,她肚子要還是癟的,這可說不通。她正待解釋,李大雄見她蹙眉的樣子卻會錯了意:“都是那個孽子,桃娘放心,我這就出去教訓他,待我賭兩把得個好彩頭後,就去請媒婆來把事兒辦了。你放心,你有了我的種,我難道還會叫你沒了下場不成。”
一句請媒婆、辦事兒,生生將小桃紅釘在椅子上,這是……要給她一個名分的意思?她幼時被家裡賣到妓寨,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碰到溫柔的客人還好說,碰到那行為怪異的,有時甚至能讓她渾身沒有一塊好皮肉。她熬到今年二十五歲,好不容易攢了些家私,卻又麵臨年華老去的危險。幸而蒼天垂憐,讓她碰見了李大雄這個風流莽漢。
他雖說喜歡賭錢又好喝酒,喝醉了時不時也會給她一下,但是他是第一個接她出妓/院,還說會給她名分的人。小桃紅一直就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他,溫柔婉轉,曲意奉承,自覺就算給他當一輩子外室也比回妓院好。誰知,天上突然掉下這麼一個大餡餅。她要成為富家的太太了!這巨大的驚喜攫住了她的精神,待她回過神來時,李大雄已經出去把李龍轟走了。
豐安坐在她身邊,瞅著她的肚子,笑得誌得意滿:“這下好了,看他還怎麼猖狂。等桃姨進了門,生下小少爺,我們就能將這書呆子攆出去,李家那麼大的家私,就該讓我們小少爺繼承!”
什麼小少爺?!小桃紅大吃一驚,終於清醒過來,她拉著豐安進了內室,急急道:“你可害苦我了,你怎麼能撒這樣的謊呢,我並未有孕啊!”
“什麼!”豐安一時魂飛天外,“這怎麼可能,這是李龍親口對我的說得,我還以為他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小桃紅斥道:“呸,想必是三姑六婆嚼舌根的話,你們竟也當了真。這下可該如何是好。”
兩人苦著臉相對嘀咕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說實話。豐安道:“無妨無妨,就說是小日子遲了,大夫說可能有了身孕,誰知過些日子一看,卻是空歡喜一場。爹已經表了態了,桃姨青春貌美,總有抱上小子的一天,那時進門也一樣是板上釘釘的事。這次借此機會給了李龍一頓排頭吃,也不算虧啊。”
小桃紅啐了他一口,歎道:“也隻能如此了,隻是三年都過去了,我這肚子,怎麼就是不爭氣呢!你說萬一我要是真不能生,那可該如何是好?”
豐安打了個寒顫,隨即強笑:“怎麼可能,這樣,您再求著爹給您找幾個大夫看看,我聽說巴蜀拜得一位叫做張仙的神仙,能夠送子,我改天就去替您求一尊回來拜著,不怕沒有兒子。”
小桃紅悶悶地點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兩人好不容易編出一套說辭,誰知李大雄回來,把一切規劃都打亂了。
他一腳踹開大門,狠狠將酒壇摜在地上摔得粉碎,破口大罵:“賊不逢好死的囚根子,小王八羔子,早知道一出生就該掐死這個孽種!膽大包天,竟敢聯合外人挾製起老子來!他以為老子怕了嗎!一群老不死的,不早點入土來管老子家的閒事!”
小桃紅和豐安都嚇了一跳,聽他罵罵咧咧半晌,都不解其意,忙輕車熟路地叫服侍的小丫頭來,扶著他坐下,給他換了衣裳,端了碗醒酒湯來喂他服下。誰知李大雄歇了一會兒,便拉著小桃紅道:“桃娘,真個氣死我了。我剛剛到媒婆家門口,族裡就使人來喚我。”
族裡!豐安和小桃紅都是悚然一驚,小桃紅是臉也灰了,唇也白了,顫顫巍巍道:“是不是他們不同意咱倆的事?”
李大雄咬牙道:“豈止是不同意,都是那個狗東西,他不知道如何說動了族長,那老不死的竟然死勸著我聘我那守寡的大姨子回來當正頭娘子!那可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潑辣貨啊。”
這下豐安的臉也青了:“可是那個打壞丫頭的陳大娘?”
李大雄垂眸點點頭,又是一陣汙言穢語罵李龍。
豐安一時隻覺膽寒發豎,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他忙道:“爹您才是一家之主,如何能被他這般欺辱,不若您現在就回去,好好打他一頓,他自然就不敢作妖了!”
李大雄呸道:“你以為老子不想嗎,關鍵是打一頓又能如何。這個混賬拉出族裡這麵大旗,那畢竟是族裡!老子總不能連族長也打一頓吧!”
小桃紅這才是放聲大哭,她抱著李大雄的胳膊央道:“李爺,妾身這些年服侍您,如同照顧嬰孩一般儘心竭力,妾一煙花女子,也不敢奢求正房大娘子的位置,隻是想在您家裡有一奉帚之地便可。誰知您家的大哥兒,是連門檻都不願讓妾踏啊。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不如死了算了!”
說著她就要上吊。這可是把李大雄的酒徹底嚇醒了。他忙抱住她道:“你放心,你放心,你肚子裡有了我的骨肉,再怎麼樣,族裡也不會讓我們李家血脈流落在外啊。這樣,我先去把那小畜生打一頓,讓他去給族裡認錯,表示是他胡言亂語,然後我再去給族長和其他叔伯送點禮,再求求他們,看在我們骨肉的份上網開一麵。”
小桃紅麵如土色,話在嘴裡打了七八個轉,愣是沒有說出口。她死死盯著李大雄的衣擺,半晌將頭埋進他的懷裡,哽咽道:“我們娘倆可都指望您了……”
豐安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一時啞口無言。她這是……狗急跳牆了,可幾個月後,又該如何收場呢?!李大雄倒是聽得心如刀絞,好一陣溫柔安慰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