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抬腳就要走,唐先生並未阻攔,他隻是說道:“這裡已是池州府了,你身無分文,又無路引,若被城門戍衛抓住,便會以私渡關津論罪。你千辛萬苦,甚至不惜假死脫身,總不能剛逃出來,就入另一個牢籠吧?”
一句假死脫身,恍若石破天驚,驚得月池魂飛魄揚,她直勾勾地盯著這位所謂的唐先生,道:“什麼假死脫身,在下父母雙全,私自外逃已是大不孝,怎麼敢以性命之事讓父母痛心呢?”
唐先生道:“原來如此,那是在下誤會了,兄台莫怪,在下並無惡意,隻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兄台若覺得實在不好意思,不如就幫在下一個忙,以此充當路費。”
幫忙?月池不動聲色道:“唐先生客氣了,您有什麼事,吩咐一句就是了。”
唐先生笑道:“我近日得了一個謎語,苦思冥想,也未得到答案,兄台若能幫我解出來,不僅你私上船艙的事一筆勾銷,在下還會送佛送到西,助兄台一臂之力。”
謎語?月池微微蹙眉,雖然為了以後計,她讀了一些儒家經典,可是始終沒能弄明白這些書生的腦回路,當真比說書的還要天馬行空,這時又扯什麼謎語。
唐先生見她緘默不語也不見怪,思索片刻道:“此身陷入釅寒中,英英玉立鬥熛風。雪妒冰嫌色愈白,霜欺露重蕾猶榮。鐵骨冰心誇清絕,待之可敬不可褻。縱然平生多恣意,不敢妄做摧花人。”
月池聽罷便是一愣,唐先生道:“一時想不出也不著急,待想明白了,再做決定不遲。如今離天亮尚早,最裡處還有一間屋子,還請兄台先去歇息吧。”
於是,這次深夜下船行動最後以坐在書房的一張軟塌上作為結束,月池一臉茫然地看著房中成山的書籍和地上七八個青白釉畫缸,始終不能明了,他究竟是怎麼發現她的身份的?
沒錯,她敢肯定,他絕對是知道了。所謂的詩謎字麵上是在詠梅花,實際是在勸說她。首聯頷聯寫梅花身處寒冬,雖遭風刀霜劍,雪壓冰摧,卻仍然不改傲骨,暗指她在龍鳳店遭多年磨難,卻仍然不改初心,最終逃出生天。而頸聯尾聯明寫他對梅花的態度,心生敬仰不敢褻瀆,實際是在對她說,他對她並無壞心。
月池抱膝坐在塌上,看走眼了,本以為此人與舒芬差不多,誰知畢竟是年長十幾歲,不僅才氣縱橫出口成章,而且也要眼利許多。不過單憑一首詩就信人,那可不是李月池。
她又一次抬頭看見到了畫缸中密密的卷軸和書籍,還是看看他平素所畫所寫的東西探探來曆再說。她立即奔了過去,隨手抽起幾卷,展開一瞧,都是山水畫,山巒疊嶂,怪石崢嶸,林木蔥蘢,溪流潺潺,畫卷中時不時還有一座茅屋,一頭騎毛驢的人等等,看起來頗有些寄情山水的隱士風度。月池看罷畫又去看落款,在題詩後寫得是……
月池瞳孔微縮,驚愕過後,她忽而綻開一個微笑,她本以為,她怕是這個世上最無運的人了,沒曾想到,古人誠不欺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慌不擇路地逃命,竟然碰上了這位!
可在大喜過後,她又心生猶疑,真的要留下來嗎?這又到了做出人生重大抉擇的時刻了。她目前的長處就隻有臉和一張巧嘴,可自身的短處卻十根手指頭都數不清,手無縛雞之力,銀錢不多,沒有路引,容貌還是一把雙刃劍,會給她招來危險……想到此處,她不由長歎一聲,念及了未來的出路,更是愁緒滿懷。
月池不止一次設想出逃後應當如何生活,思來想去,隻有胥吏一職最適合她,一來不用參加會驗身的科舉,二來讀書人都想做官,不願為吏,競爭也比較小。
她本來打算用錢買,可是現在沒多少錢了,就隻能憑真本事讓上官看重。她前世是有一個本科文憑,可在封建社會不頂用,雖讀了一些書,可那也隻是皮毛而已。現如今,上天送來一個現成的大才子,如再不討教,更待何時?
不過這也不是全然無風險。正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曆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縱然這個人的史家工筆以及船夫風評都不錯,可在未長期接觸的情況下,誰也不敢保證他就是個好人。如果他是個人麵獸心的東西,她應當如何脫身。一是向船夫們求助,二是可以挑撥他的妻妾,三是趁其不備直接動手,隻要能下船,她就可以去報官,說無故遭人拐賣,因頭部受傷,一應家人都記不清了,請求老爺庇佑。
月池定了定神,如今機遇較大,風險卻規避,外出劣勢突出,在船上反而有發揮優勢的機會。那麼,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