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在劄記的內閣上畫了一個叉。此時唐伯虎與沈九娘心中都已然隱隱覺得事情恐怕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他們還未想明白,就聽月池又道:“接下來是七卿,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及都察院, 其首腦人物即所謂七卿。而與李鳳姐之死直接有關係的就是刑部、都察院與吏部。”
“等等。”唐伯虎打斷道,“刑部與都察院主管此事也就罷了,為什麼還有吏部的事?”
月池道:“您還記得,我下午與您說得嗎,皇權不下縣是千百年的常例,隻有當出了命案時,才會驚官動府。一縣的主事寧願自己的轄區出一百樁竊案,也不願意這裡死一個人,因為一樁命案既要到刑部備案,又會影響今年的吏部考評。您說,他為了考評高一點,保住自己的位置,會做什麼?”
唐伯虎思索片刻道:“人過世的消息是板上釘釘,他若想隱瞞隻能去行賄,可是,這也不能改變什麼呀。吏部馬尚書為人耿介,從不貪汙受賄。”
月池挑挑眉:“他能管住自己,可未必能管得住手下的人,再說了,正是因為性格耿介,又掌官員升遷,才會樹敵眾多,人人都想拖他下馬。”
唐伯虎悚然一驚:“這麼說來,你是想讓我去找馬尚書陳辭?”
月池搖搖頭:“隻是猜測而已,梅龍鎮縣令到底做了什麼,我們全無真憑實據,能拿什麼去陳辭。再說了,這些隻是明麵上的關係而已,同鄉、姻親、師門樁樁件件都是聯係。有的時候牽一條繩子,就能抓起一串的螞蚱。此事不該我們去做,而應該是科道官員去,他們有風聞奏事之權,隻要覺得不順眼,就能直接彈劾。”
唐伯虎一聽科道官員之事,就沉下臉來,月池偏頭看他:“我知道,您是想起了被同門師兄華給事中告發作弊之事。可您想過沒有,華昶與您師出同門,而他也不過初出仕途,是誰給他的膽子,讓他冒著陷害同門的名義去告您,還有當時的學政程敏政?”
唐伯虎哼了一聲道:“他怕是嫉賢妒能,又想做出一番大事來……”
月池點點頭:“或許他是出自這樣的原因,做出了這樣的事,可事情發展到了最後恐怕就不是一個小小的給事中能左右的了。同樣被關進牢房,程敏政還比您晚關幾天,可他一出牢房就過世,您卻活蹦亂跳隻是被除名,您就不覺得奇怪嗎?程敏政是帝師,他的嶽父是大學士李賢,親家又是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在牢裡非但沒受什麼照顧,反而還死得這麼快,說沒有蹊蹺,您信嗎?”
唐伯虎隻覺額上沁出密密的汗珠:“你是說,他們想對付的其實是程先生,我不過是……”
“是一個靶子。”月池道,“您的高調與名聲讓他們輕易選中了您來充當這個角色。這樁前車之鑒一方麵證明了文官內部並不是一塊鐵板,我們有可以操作的空間,另一方麵也提醒我們要小心謹慎,最好使用化名,才能避免仇家上門。”
沈九娘聽到此處已然是呆若木雞,她萬萬沒想到,竟然能聽到這樣一篇話來。這已經不是尋常十幾歲孩子能有的見解,若非多年在權力場中耳濡目染,不會僅憑唐相公的口述,就能看到這個地步。
唐伯虎不解道:“仇家,化名……做什麼?”
“先打探消息吧,就從梅龍縣令與池州知府的關係網入手。”月池心知肚明,她能夠在龍鳳店中隨機應變,大獲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有足夠的時間與機會摸透其中每個主體的性格與想法。可現在要動手的地方一下子變成了大明官場,如果沒有足夠的信息,判斷與決策一定會出現偏差。
她看向唐伯虎,解釋道:“如果一次拉七卿中的三位下水,風險太大了,我們還是得精確一下,到底將李鳳姐之死歸在誰的頭上比較穩妥。隻要這事鬨得夠大,被選中的那個倒黴蛋地位夠高,身上的篩子夠多的話,自然會引起一場大紛爭,就如同您那年的科舉案一樣。而我們就能趁著鷸蚌相爭,拿到我們想要的東西,至於是多是少,就看天命了。”
唐伯虎大為震撼,攥緊手心,他愁眉不展:“可是,這等密事,能去哪裡打聽呢?”
月池奇道:“您不是還有幾個朋友的嗎?”
唐伯虎哽了哽道:“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實際與唐某一樣……絲毫不關心人事格局……”
“這樣的話。”月池蹙眉,“可就難辦了……”
倆人正相對為難間,忽然聽到了敲門聲。沈九娘推門而入,她端麵的雙手微微顫抖,臉浮現出紅暈,一見月池與唐伯虎同時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不由語無倫次道:“妾身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談話的,隻是……妾身對唐相公是決計沒有壞心的。妾此來,是想說,如果要打探這些,妾應該能幫上忙。”
月池驚喜地睜大眼睛,對呀,她是官妓,風月場中魚龍混雜,消息隻怕也是靈通異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