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栘懷著絕望的心情,使出渾身解數勉強哄好了三個小的,恰巧又聞宮侍來報。
“公子,老太後請您去華陽宮。”
公子高聽見“華陽宮”三個字,鼻子通紅,剛抹乾眼淚,立馬又要癟嘴。
秦栘認命地給小賴皮擦了一把鼻涕,“雲陽苑裡的蘭草,是我拔的。”
小崽子往他身上一撲,乾打雷不下雨,“大兄最好!”
小公主氣不過,“嬴高壞!”
公子高扭頭衝妹妹做了個鬼臉,氣得小丫頭跳腳。
公子將閭眼淚汪汪,是當真知道自己錯了,“大兄,將閭以後再不亂拔花花草草了。”
“乖。”
秦栘交代兩個小子看好小妹,起身往華陽宮去。
華陽太後年過六旬,幾乎是秦宮之中輩分最高,地位也最為尊崇的長者。
嫪毐蘄年宮之變後,趙太後遷居雍城,加上秦王遲遲未立王後,這大秦的後宮,老太後依然是最能做主的人。
“拜見曾祖母。”
“坐吧。”老太後指了指身旁的坐席。
秦栘依言上前,在長輩身旁坐下。
“近來君上可曾召見?”
秦栘照實回答,“不曾。”
來到這裡已經快一個月,他還沒有見過那位傳說中的千古一帝。
老人闔上雙眼,輕輕歎了一口氣,“不打緊,你叔公啟,今晨已經上書秦王,請立太子。”
秦栘知道,呂不韋去相後,朝中格局又是一大變,昌平君羋啟近日已接過秦相大權,昌文君羋平也升任禦史大夫,三公居其二,兩位楚國公子是秦國目下最炙手可熱的權臣。
許是怕他沉不住氣,老太後話鋒一轉,“隻不過君上年輕,你也還小,此事不急於一時。”
“扶蘇明白。”
在原身不多的童年記憶中,曾祖母是很疼愛他的,扶蘇在這個年紀或許還懵懂,秦栘卻看得明白,老太後連帶昌平,昌文兩位叔公對他的寵愛,一部分原因也是他身上的那一半楚人血統。
扶蘇的生母是華陽太後親自挑選的楚國宗室之女,秦王的五個孩子之中也隻有他身上流著楚人的血。老太後一心想讓他成為太子,以繼承秦楚兩國世代綿延的姻親關係,繼續鞏固楚人一係在秦國的地位。
來到這裡之前,秦栘查閱資料,準備角色,也常為扶蘇感到不平,遺憾秦國儲位空懸,讓奸邪有機可乘,以致二世而亡。
可親身來到這裡,懂得了那些隱藏在史料之外的厲害關係,他才明白事情遠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簡單。
秦國自宣太後始,楚國外戚一直在朝堂之上占據著重要的位置,呂不韋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利用華陽太後,最終把嬴異人送上了王位。
有這樣一股強大的勢力存在,強大到能夠左右國家的繼嗣人選,相信任何一位國君都會為之寢食難安。
楚係外戚把持朝堂已近百年,曆代王後也皆是楚女,曆史上秦王嬴政之所以終身不立後,或許就是為了要改變這種由來以久的秦楚聯姻,為秦國南下擴充疆域做準備。
秦栘想清楚了這一點,便也明白了公子扶蘇的命運,明白了他所做的選擇,更明白他的無從選擇。
他見長輩已沒有其他要交代的了,心裡還記著方才答應公子高的事情,於是起身離開座席,走到老太後身前,屈膝拜倒,“扶蘇向祖母告罪。”
“怎麼了?”
“扶蘇在雲陽苑玩耍時,不慎弄傷了苑中的蘭草,請祖母降罪。”
老太後好一會兒沒說話,“我是老了,但沒聾,也沒瞎,你這性子也不知究竟像了誰!”
秦栘默而不語,他越清楚原身的處境,越知曉這秦國的王長子難做,長輩寄予厚望,外戚傾力支持,都盼他能獲得秦王的認可,坐上秦國儲君的位子,可焉知不是如外間所傳,秦王豈能坐視秦國成為“楚人的天下”?自己分明還是個孩子,卻已經不得不端起王長子的風範,早早懂事明理,可即便這樣,依然達不到任何人的滿意。
“你年紀還小,有些話我不該這麼早對你說,這後宮你也睜開眼睛看看,妘姬眼巴巴盯著王後的位子,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嬴高!現在兄友弟恭,那是還沒到爭的時候!”
“曾祖母息怒,是扶蘇錯了。”
老人家借著侍人的攙扶從席上吃力地站起來,“罷了,人有生死,木有榮枯,不過是時候到了。”
秦栘望著老太後步履蹣跚轉入內殿,上了年紀的人最忌“生死”二字。
陪侍在旁的女奴從沸騰的瓦罐中舀起半勺熱湯,來到跟前給他添了一碗茶水,“公子不知,蘭花嬌貴,不耐秦國的水土,這些年栽在苑中的蘭草,隻活了這麼兩株。”
公子高回到寢殿還在抽自個兒爪子,早知道是華陽老太婆養的花,打死他都不碰,也不知大兄去見老太後,會不會挨罵。
走進宮室,又瞧見他阿娘正對著銅鏡塗塗抹抹。
妘夫人一回頭,嚇得親生兒子一蹦三尺高。
“蹦什麼蹦,像個猴子一樣,快看看,娘親美嗎?”
嬴高沒躲過老娘的無情狼爪手,他瞪著老娘的烈焰紅唇,一臉抗拒地往外撤,“阿姆,你這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