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崽子找來的時候,秦栘剛剛又發現了一件讓他懷疑人生的事情。
章台宮大得出奇,人卻並不很多,除了一個自孝文王起就在秦王父子身旁伺候的宦官魏乙,其他宮人同樣定期抽簽輪換,魏乙已經年過六旬,服侍了四代秦王。
就在剛才,他趁秦王爹不在,悄悄向魏乙問起了趙高。
誰料老侍丞卻說,趙高月前生了一場大病,已經歿了。
歿了?
還沒指鹿為馬就歿了!
秦栘領著兩個嚷嚷著要打鳥的小崽子來到苑囿之中,初春時節,南方的候鳥還正在北歸的路上,苑中鳥兒並不太多。
高和將閭玩的彈弓是一種由竹篾做成的小型的弓,不似打獵所用的戰弓威力那麼大,也不需要箭支,而是用一種壓實的泥丸,倒是很適合小孩子。
兩個小的在林木間瘋跑,秦栘像隻護崽的老母雞跟在後頭,奈何小雞太能撲棱,東一個西一個,快把他的腿都跑折了,恰逢附近有巡衛經過,他索性召來兩個衛士協同看護,自己總算撒開手,尋了個清靜處,仰麵躺在一片青草地上歇息。
草葉上零星的露水沾濕後背的衣裳,天很藍。
他還在想趙高,《亂世風雲錄》這部戲,趙高是主角之一,因為是秦末的重要人物,劇本中戲份也很足,出演這個角色的老師,是他很喜歡的一個前輩。
進組之初,他們還曾一起交流過。
“沒有人是天生的好,也沒有人是天生的惡,人生都是由自己在一步一步的選擇中走出來的,片方來找我的時候,我也是猶豫了很久啊。”
“於老師,您的演技,大家是信得過的。”
“哈哈,這我可不敢當,趙高,你了解嗎?”
“您把我問住了,我隻看了《史記》,應當算不上了解。”
“能把《史記》看完已經很不容易了,現在的年輕人耐得下性子讀書的越來越少了。我倒是專門查過一些資料,也去請教過一些專家學者,關於趙高,不管是在曆史上,還是學界,目前還有很多爭議,有人認為《史記》的記載是準確的,趙高生於隱宮,是秦王回到鹹陽之後才提拔的中車府令,也有人說在秦王還質於趙國時,趙高便已跟從於他,更有人說趙高其實是趙氏公子,早有亡秦為宗室複仇之心。”
“竟然有這麼多說法?那趙高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這可就難說了,不過我倒是覺得第三種說法可能性不大,為複仇而忍辱負重大概是後世文人牽強附會,我隻能說他是一個出色的人,位卑之際能奮發圖存,在困境之中,不僅習得一手好字,練就一身禦車之術,更因精通刑名之法而為公子師,從家侍奴仆,伏地卑躬,到廟堂之上,指鹿為馬,隻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一旦沾染權力,那些自以為已然駕馭權勢的人,就注定要被權力玩弄於鼓掌之中。我想,對趙高來說,日日仰望光耀萬丈的君王,一天一天見識王權的威力,一旦有機會,生變並不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
秦栘想不明白,先是他莫名其妙成了太子,又是趙高無緣無故地“歿”了,莫非始皇陛下也是穿的?
“大兄,我打到了!”
秦栘正出神,公子將閭拎著一隻死鳥氣喘籲籲跑了過來,他剛想誇獎弟弟真棒,打得好準,定睛一瞧,這隻麻雀大的小鳥頭部是好看的栗紅色,胸前有一片亮麗的鮮黃色羽毛,翅膀帶著明顯的白斑,怎麼覺得在哪兒見過呢?
他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這不是黃胸鵐嗎?老天爺,這是……打死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這邊不等他想好該怎麼“表揚”小弟,那邊公子高已經拖著一隻黑褐色的大鳥回來了,“大兄,我弄到一隻野雞!”
秦栘望著那隻全身濃褐色的“野雞”,野雞頭頸都是灰黑色,頭頂長著冠狀的黑絨,臉和兩頰呈現豔紅色,翅膀很短,但兩腿粗壯,這不是傳說中的褐馬雞嗎?
秦栘內傷了,這倆小的一彈子下去,放在現代夠判個十年八年吧?
他從前的通告裡不乏一些公益宣傳,也不止一次參加過環保組織舉辦的活動,在他生活的那個時代,人們已經認識以犧牲環境為代價,快速實現工業化發展所帶來的後果,生物多樣性的保護更是上升到了國家政策的層麵,關於這些瀕臨滅絕的動物,因為太珍稀,數量太少,幾乎隻能從圖片和影像資料上來了解它們。
“這些鳥很常見嗎?”
“常見哪,野雀還不多得是。”
“等天再暖和一點,林子裡到處都是野雞。”
“大兄,你很喜歡野雀和野雞嗎,怎麼這麼高興?”
“高興。”
“那等天氣暖了,咱們還來!”
“好。”
怎能不高興,親眼看到這片土地在兩千多年前曾有過的生機盎然,和諧豐饒的景象,是一樁做夢也不敢想的幸事。
金燦燦的夕陽拉長地上兄弟三人並肩齊坐的影子,麗奴是齊國公主的陪嫁,已在秦宮生活了有些年頭,她知道公主是做不成王後的,公子高也成不了秦王,不單單是因為長公子有高太後,有秦相的支持,更因為她在長公子身上看到了大海的樣子,齊國東岸,太陽浮出水麵時,萬頃金光拂照下,容納天地,吞吐江河的大海。
“大兄,以後肚子餓也不能打鳥嗎?”
“肚子餓當然可以打鳥。”
“那什麼時候不能打?”
“如果單純隻是為了取樂,能不打便不要打了吧。”
“為何不能取樂?”
“因為它可能隻是出來覓食,正趕著回去喂養家中的小鳥,你打死了它,小鳥怎麼辦呢?”
“唔……小鳥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