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應是太後久不見他,舍不得讓他走呀。”
“將閭一人在宮中,我不放心,有君上和太子在此,妹妹,我先回六英宮去看看。”
“都等在這裡也無益處,姐姐快回吧。”
“那好,若是有什麼事情,煩請妹妹著人來通知我。”
“姐姐放心。”
麗奴望著箳姬帶人走開,想起漓泉宮裡的小公子,“夫人,高也獨自在宮中,不如我們也回去吧。”
妘姬瞧了一眼負手立在殿前的君王,“秦王還守在殿外,都走了,不好吧?”
麗奴心中不安,“木偶之事還未查明,奴心中總是不踏實。”
“可我答應了箳姐姐,有事要知會她。”
“不如夫人稍候,奴先回宮。”
妘姬想了想,“也好,除了勉為其難將你留在身邊,宮中奴婢月月換新,叫人放心不下。”
“那奴先行回宮。”
“高再爬高上低,你就揍他。”
“夫人就會開玩笑,公子哪有這般頑皮。”
不頑皮的公子高此時正趴在芷陽宮附近的一棵大榆樹上,他擔心小妹,但阿姆又偏不帶他來,他原本是想直接進去的,可老遠瞧見君父進去了,他不敢造次,隻好爬到樹上來看看情況。
宮牆內人不少,先出來的是箳夫人,身後還跟著一個侍人,嬴高看得清楚,那侍人不就是甘卯麼,這月恰好在漓泉宮輪職,會編草蚱蜢,活靈活現,他可喜歡了。
不過,甘卯跟著箳夫人乾嘛呢,難道將閭也想要草蚱蜢?
秦栘進了寢殿才知情況比他想象中更糟糕,他摸著小丫頭冰涼的手腳,卷起小妹的褲腳,抬頭質問床前的宮人,“不是發疹子嗎?”
“少君,是發疹子,但今早不知為何竟全都消了下去,原以為小公主好轉,誰料晚間便不省人事了!”
蜷成一團的小女孩麵色青灰,臉上身上都是冷汗,手腳又僵又冷,麻疹合並休克,以秦栘不多的醫學常識,這病怕是已經發展到了危重期。
生命比他想象中更脆弱,他才剛剛埋葬了那些死在刺客刀劍下的秦衛,回到家,竟又眼看著小姑娘被死神掐住咽喉。
他俯下身子叫了兩聲,沒有一點反應,情急之下他隻好將小公主從榻上抱了起來。
一旁熬藥的男子見狀連忙呼喝,“少君不可!”
秦栘急得滿頭大汗,聞聲才注意到殿內還有一人,隻見此人頭戴高冠,蓬首垢麵,衣上全是泥汙,周身還有一股彆致的糞水氣味,他一步撤開老遠,“何人在此!”
男人撂下手裡的蒲扇,“小公主病篤,豈敢妄動?”
秦栘腦子一懵,望見那把破扇子和那頂大帽子,難道調錯頻道,濟公亂入了?
“你是何人,竟在此處!”
男人瞥他一眼,十分嫌棄,“我不在此,誰有妙藥?”
秦栘腦中浮現出“伸腿瞪眼丸”五個大字,“君之妙藥便是動也不動,豈是治病的道理?”他說完,抱起小女孩就往通風良好的偏殿走去。
男人氣得拍大腿,忙撩起袍袖大步跟了上去。
眼看著少子將小女孩放在軟榻之上,一邊呼喚,一邊輕手輕腳把小公主蜷縮的身體放平,又像模像樣吩咐宮人打開門窗通風換氣,男人臉上不覺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神情。
秦栘找來溫水和帕子,不停給小姑娘擦汗,見小丫頭難受,隻覺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男人在旁氣哼哼,“這般便能療疾,還要我等醫者作甚?”
秦栘的目光要多懷疑有多懷疑,好邋遢,獸醫也不至於這樣吧?
他剛要詢問對方,到底還有什麼法子,卻被人拿那隻臟兮兮的手重重戳了一下腦門子。
男人一臉沒好氣,“少君早年出痘,凶險更勝此時,還是我給治得呢。”
秦栘聽來驚奇,激動地一把抓住他雙手,“如此說,先生有方劑!”
男人掙了幾下沒掙開,陰陽怪氣哼一聲,“這會兒不嫌我臟了?”
秦栘緊抓著對方那雙散發著類似人畜糞便一般迷人氣息的手,為表誠心,就差再獻上一個紳士吻,“是扶蘇莽撞,我瞧小妹難受得緊,先生若有方劑,還請儘快施治。”
男人胡子拉碴,近看來其實年紀不大,約摸三十出頭的樣子,灰頭土臉也看不清五官模樣。
“少君還未告知於我,因何叫人打開門窗。”
秦栘哪有心情解釋這些,抓耳撓腮試圖把他知道的講出來,按照現代的常識,麻疹是麻疹病毒引起的,這個病毒的致病機理和防治原理……這要怎麼說?
“打開門窗,萬一又惹寒氣。”醫者自顧自說了一句。
秦栘硬著頭皮組織語言,“先生恕罪,扶蘇是覺得,妹妹身上有病氣,呼吸之間,病氣發散,若門窗緊閉,病氣淤積,縱有好轉,恐再受侵襲,故而命人開窗,希圖疏散病氣。”
男人摸摸下巴,“也不無道理。”他說著招呼宮人,“去,把藥爐搬到榻前。”
爐中湯藥沸騰,秦栘見對方跪坐在爐前,手中蒲扇仍不住搖動,他後知後覺,“先生方才莫非是在以湯藥熏蒸?”
“正是,小公主藥食不進,以此法試之。”
秦栘聞聽,當下便知是自己輕視了對方的醫術,他接過男人手中的蒲扇,“先生,我來!”
醫者也不與他相爭,“少君小小年紀,竟還懂得醫理。”
秦栘小心地將藥味濃重的霧氣拂向病人,又怕蒲扇風大涼了她,“我哪裡懂什麼醫理,隻是見門窗緊閉,我一康健之人身在其中尚覺憋悶,隻怕病人更加不好受。”
“疏散病氣,確有其理,隻是我這藥力怕是要再加重些了。”
秦栘知曉並非全無辦法,稍稍定了心,“還未請教先生大名。”
“臣,夏無且。”
秦栘手上一頓,反應過來,急忙起身原地衝對方拜了三拜。
男人滿臉詫異,“少君這是何意?”
“幼時先生醫我性命,如今又醫治小妹,救命之恩,扶蘇永世不忘。”
夏無且蹙起眉頭,“少君言重了,此乃醫者本分。”
秦栘忍不住又將他這身行頭打量了一番,“扶蘇冒昧,先生何故如此?”
夏無且氣不打一處來,“我告假回鄉,正在家中藥田澆糞,忽闖進來兩個黑鷹銳士,二話不說就將我綁來鹹陽,著實可氣!”
“先生勿惱,小妹病勢危急,鹹陽無人可醫。”
“可惜了我那兩筐豬糞!”
“不打緊,還有的。”
“這話說得,豬糞能等,我的藥田不能等。”
“啊……也是。”
秦栘瞄了眼對方隨身的藥包,方才之所以如此鄭重其事,真正的原因他沒有說,這一段《史記》上寫得生動異常,當年荊軻刺秦,殿上群臣震恐,是醫官夏無且情急之下拋出身上的藥囊,投中刺客,救了秦王一命。
至於他和小妹這一份,來日總能慢慢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