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向和隨行的衛兵在鹹陽城外止步,“少君入城,我等便回去了。”
“希望過不多久,還能再見麵。”
侍人微微欠了一下身,“太後下回生辰,當是來年了。”
秦栘沒有多做解釋,他指的見麵,不是在雍城,而是在鹹陽,不是在大鄭宮,而是在甘泉宮。
“一路順風。”
“少君快入城回宮吧。”
秦栘同期澤,公孫赤駕著禮車一道跨過城門。
城內的繁華喧嚷眨眼便將車影淹沒,但秦栘總覺得,若狐仲在旁,當不至於如此冷清。
回宮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一個人——茅焦。
他以前讀過的曆史故事雖然版本不同,但關於這一段都敘述得活靈活現。
說齊國人茅焦在秦國做客卿,旁人都不敢進諫的時候,他偏要做彆人不敢做的,便為了太後之事去勸說秦王。
王的使者問他,“你沒見過那些因為進諫此事而被殺掉的人嗎?”
茅焦很坦然,說,“天上有二十八星宿,如今已經有二十七個了,我就是為了要湊夠那二十八個而來的。”
後來秦王甚至還威脅要烹了他,結果這位將大道理一講,秦王立馬接回了太後,還將他封為上卿,賜官太傅。
秦栘也認為這故事太戲劇化,總感覺有點不靠譜,但能在青史之上留下這一筆,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不能怪他病急亂投醫,之前稍提一嘴,便宜爹就紅眉毛綠眼睛那副要吃人的德行,指望朝中那些早被嚇破膽的大臣再去進諫,恐怕想也不要想,也不知這個茅焦,此時到秦國了沒有。
秦栘原想先回章台向便宜爹報道,如果便宜爹心情還不錯,他就豁出去再提一嘴試試,誰知穿過曲池,途徑六英宮卻遠遠看見公子將閭正獨自坐在殿外的石階上哭泣。
他打發了期澤與公孫赤先回去,便徑直朝前方的宮殿走過去。
到了門前,幼弟見著他,手舞足蹈撲上來哭得更凶了,“哇嗚……大兄!”
“怎麼了,莫不是夫人罵你了?”
公子將閭揚起小腦袋,“大兄,有壞人摘花!”
“壞人摘花?”
小崽子連連點頭,伸手指向石階一角放著的那盆迎春,“小黃花被偷走之前還好好的,現在花全都沒有了!”
秦栘哭笑不得地給人擦了擦小臉,“怎麼會有人偷花呢?”
“就是有!前幾天母親搬出來的花,沒一會兒就被人偷走了,剛剛卻又還回來了,可是花全都沒了!”
“夫人的花若是被人偷走,夫人不追查嗎?”
小崽子隻顧搖頭,“娘說叫我不要管!”
秦栘剛想安慰奶娃娃,夫人既然說了,那便不要管了,可他回頭去看那盆花,卻不由自主駐了眼。
此季正是迎春花期,原是花兒盛放之時,枝條上卻光禿禿,果真一朵花也不見,如此奇怪?
“大兄,花是開敗了嗎?”
秦栘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他摸摸幼弟的小腦瓜,“將閭,告訴大兄,這花是何時被人偷走的?”
奶娃娃掰著手指頭,“唔……五、六、七、八,好多天了,反正阿姆剛搬出來就被人偷走了,大兄一定要抓住這個偷花賊!”
“所以對方也是剛剛才把花送回來?”
“嗯!昨天跟高一起玩彈子的時候,花還沒回來。”
秦栘扶著小弟的肩膀,“沒有什麼偷花賊,是宮人見這花生得雜亂,搬去修剪了,修剪完這才給夫人送回來,將閭給花澆澆水,過不了幾日花便又開出來了,會比以前開得更好看。”
“大兄,是真的嗎?”
“真的,大兄不騙你。”
他說著將小弟領入殿中,灑掃的宮女一見他,連忙屈身問禮。
“少君回來了!”
“夫人呢?怎麼今日人這麼少,叫公子一個人在外頭玩,磕碰了可如何是好?”
小姑娘攥著抹布誠惶誠恐,“少君恕罪,奴婢們疏忽!夫人和姑姑都去了芷陽宮,聞聽君上也過去了,說是小公主不好了!”
“什麼!”
分明離宮前還說隻是風寒,一轉眼竟成了麻疹,秦栘問明宮人,一路趕到芷陽宮。
進了宮門,杌夫人母女相倚立在人群外,麵上滿是憂懼。
嬴萱見他過來,兩眼通紅輕喚了一聲,“扶蘇,你總算回來了。”
秦栘上前先朝姐姐身旁的女子施了一禮,“見過夫人。”
杌夫人關切太後,但眼下小女危急,她也無暇詢問,“少君且莫多禮,都是妾身照顧不周,公主才……”
“夫人不要如此。”
嬴萱不安地攥著雙手,“扶蘇,我應陪著妹妹,可君父不準,你再去替我說說。”
秦栘安慰姐姐,“阿姐莫怕,小妹吉人天相,定然沒事的,你陪著夫人便好。”
他說完,忙撥開人群走上前去,妘夫人與箳夫人被宮人簇擁著並肩立在不遠處,正有一句沒一句在小聲說著什麼。
先是漓泉宮中的木人,再是六英宮中的迎春,不知道這兩件事與路上碰見的那些刺客是否有聯係。
殿外氣急敗壞的秦王正在大罵醫官,在場的醫者個個噤若寒蟬,臉上都是無奈,一旁還有巫師在驅邪作法。
秦栘見此情景二話不說就要往殿中去,到了殿門前卻被父親一把拽到身後,“不要過去。”
嬴政雖然心疼小女受苦,惱怒宮人服侍不周,卻並不過分擔心女兒,小女幼時是否有此一劫,他已不記得了,但孩子們後來都平平安安長大成人這是事實,區區病疾沒有能耐奪走他的兒女。
秦栘可沒有老爹這麼樂觀,相反他急壞了,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一場感冒稍不留心就能要了小命,更何況小丫頭出麻疹,這可是古代兒童致死率最高的病症之一。
“阿翁,我去看小妹!”
“這裡不用你,寡人的女兒有上蒼庇佑,定會安然無恙。”
秦栘知曉自己進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可對付這種病症,護理非常重要,眼見得大殿門窗緊閉,外頭巫師占卜,龜甲燒得煙塵漫天,病人在裡頭能好了才怪。
“君父說得是,小妹定當無恙,扶蘇兒時已出過痘疹,往後當不會再染,縱使不能以身相替,我在榻前相伴,小妹定然開心。”他說完,不待父親言語便大步朝殿中去了。
秦王立在庭院中,眼神複雜地望著稚子火急火燎的身影,當年他將長子謫出鹹陽,派往北地,小女兒為此跪在章台哭了幾天幾夜,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就連不善言辭的孩兒將閭,也膽大包天當麵說他糊塗。
嗬護手足,疼惜姊妹,扶蘇是勝過他這個父親的。
“呀,扶蘇怎麼進去了!”妘姬心急又不敢上前,“不是說此症傳染嗎?”
麗奴在旁輕聲說,“夫人豈忘了,少君兒時也出過疹子,當不妨事。”
“那也不可大意啊!”
箳夫人舒開柳眉,“扶蘇最疼愛妹妹,攔也攔不住的,說起來少君去雍城也有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