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走過去,正聽見花圃這頭,魏繚死性不改,那張毒嘴見人就懟,“我說錯了麼,你就是一頭蠢驢!”
花圃那頭,好好一老爺們兒讓他氣得哇哇大哭,“魏繚辱我!魏繚辱我!魏繚辱我!”
好委屈啊,秦栘心頭一顫,大好兒郎怎麼就哭成這樣了呢!
景騰正年輕,還不到三十歲,是同輩之中佼佼者,不久前君王親自提拔,正式任命他為鹹陽內史,正是意氣風發,急於建功立業之時。
周圍看熱鬨的朝官,有人聚在一起竊笑,有人在旁一臉焦愁,試圖勸止,還有人看得起勁兒,巴不得打起來才好。
國尉嗬嗬笑,“你敢在秦宮殺我?”
“士可殺,不可辱,我今日便跟你同歸於儘!”
“如此胸懷,還想領兵?說你好處,欣然領受,說你壞處,竟成折辱,當真好笑。”
景騰說不過他,提劍殺來,魏繚拔腿就跑,花園亂成一團,圍觀唏噓不絕。
桓齮尋機撲上去,一把拖住景騰,“冷靜些,秦宮之內豈容放肆!”
景騰拚著一股子莽勁兒,奮力掙紮,“我對大秦一片赤心,他竟這般辱我!”
魏繚見他給人攔住,也停下來整理衣袍,理罷斜斜撩了對方一眼,“想好沒有,還殺是不殺,不殺我可走了。”
“你!”景騰推開攔在身前的同僚,又怒不可遏地提著劍趕了上去。
秦王聞訊已經過來了,年輕的君王望著花園裡人仰馬翻的場麵,臉色要多難看又多難看,胸中無名怒火一下子就躥了起來。
隻言片語竟激得他衝動至此,前世持重冷靜的內史騰可不是這般模樣。
秦王記得清清楚楚,原本是滅韓以後,憑著取國之功,他才把景騰放在鹹陽內史的位子上,這小子在任上做得可圈可點,一直沒有令他失望,所以現在缺乏曆練,過早提拔,反而弄巧成拙了嗎?
秦王越想越失望,越想越惱恨,那便讓他砍了魏繚吧,慣愛胡言亂語,早就該割了他的舌頭。
入秦三年,消極懈怠還借口一堆,國中將領個個對他都有微詞,他為此人花費的耐心已經夠多了。
至於景騰,砍了魏繚若是沒膽量自儘,既然目下還不堪大用,就讓他滾去北疆,有命回來再行任用,沒有,那便罷了。
總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驗他的耐性,可惜很不巧,他沒有那麼多耐性,少了這裡的任何一個人,他照樣能完成秦國的統一大業。
魏乙看著君王陰雲密布的臉色,不覺捏了一把汗,“君……君上,老奴過去勸勸吧!”
“不必勸。”
“那……這……”
君王唇邊掛著冷笑,眼底殺氣氤氳,“不是要同歸於儘麼,好得很,省了寡人的麻煩。”
魏繚望見秦王便不鬨了,不是他怕了秦君,是他那雙眼又在秦君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虎狼之相,並且是已經張開獠牙,正預備吃人的凶虎惡狼。
他麵上有一瞬間的恍惚,正所謂“上善若水”,一定是小太子的神相太會唬人,這才總讓他不由自主地忘了兩父子縱相貌無差,骨子裡卻是天與地般截然不同的。
他就知道,昨日那番話,定不會是秦王之意。
原本喧嚷的園庭變得鴉雀無聲,在旁看熱鬨的朝臣也都望見了不遠處冷眼旁觀的君王。
桓齮心中十分不安,他早年在宮中做過郎官,最是清楚,這是君上要殺人的前兆。
景騰氣喘如牛,掌中秦劍舉過頭頂的那一刻,眼角的餘光也不經意間瞥見了君王盛怒的臉,便是這一瞬間的分神,回籠的理智壓倒了奔騰的意氣。
他呼吸一窒,心中大恐,方才視死如歸的決心早已不知去向,一時間隻覺兩腿發軟,胸如鼓擂,身上冷得如墜冰窟。
更糟糕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看他將要如何收場。
砍了魏繚,他便出了這口氣,卻也要因一時意氣,拋卻妻兒,拋卻平生誌向。
可此時若然收手,他便立刻淪為國中的笑柄,以後還有什麼臉麵再麵對同僚!
年輕的內史臉上熱汗變成冷汗,頭頂執劍的雙手也在微微顫抖。不能遲疑,遲疑世人便皆知他懦弱,更不能退縮,退縮秦國將再無他立身之地,必須砍了魏繚!
正當他手中那把劍要對著麵前人砍下去的時候,樹上突然掉下一個巨大的馬蜂窩,在庭中的空地上摔得稀巴爛,頃刻間蜂巢裡成群結隊飛出黑壓壓一大片馬蜂。
景騰離得近,馬蜂前後夾擊,先將他蟄了個正著,魏繚見勢不妙,一腳踢開跟前摔爛的蜂巢,捂住頭臉,拔腿就跑。
“快跑啊——蜂來了!”
“好多蜂子!”
“快往那邊跑!”
“哎喲,娘哎,蟄著我了!”
馬蜂黑霧一般罩了半個園子,到處都是讓人心驚肉跳的蜂鳴聲。
園圃之中亂成一團,在場的宮女,侍人,連帶一旁逗留的朝官紛紛驚叫著蒙住頭臉,四處奔逃,你追我趕撞倒一片。
魏乙眼望著一隻雄壯的馬蜂竟朝著這邊飛過來了,連忙驚叫著擋住身後的君王,“君上快走!蜂子來了!護駕!快護駕!”
秦王也變了臉色,在侍人的簇擁與包圍下連連後退,避入殿中時,他忍不住朝樹上多看了一眼,枝葉掩映下,撅著屁股蹲在樹杈子上的不是扶蘇又是何人!
豎子!有種他就住在樹上!敢下來他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