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字,還是豎著排,金世安看得痛苦,痛苦也要看。所幸露生識字,幫著他慢慢念來。打開報紙金世安先問:“看看哪裡打仗沒有。”
露生亦覺好笑:“人都盼著不打仗,去年蔣公和幾個大司令打得還不夠亂嗎?好容易太平下來,哪有那麼多仗打,就是馬上戰場也得吃草呢。”
“內戰是內戰,”金世安蹙眉,“你不懂,我是怕外麵打進來。”
露生笑著攤開報紙:“我的爺,你這又心懷天下了,先看看這些字你還認不認得!”
金世安聽出他話裡嘲笑之意,倒也不覺得難堪,反正他從小就沒文化,野雞大學純屬鍍金。金世安嘿嘿一笑:“懂個屁,不上學的將軍多得是!打仗還問你是哪個大學畢業嗎?”
露生點頭笑道:“這話有理,我隻盼著你有朝一日真能馳騁沙場,給咱們金家光宗耀祖,那時我學梁紅玉,給你擊鼓去!”
梁紅玉本是名將韓世忠的愛妾,巾幗英豪。韓世忠保家衛國,梁紅玉為他擂鼓戰金山,乃是百世流芳的佳話。昆曲京腔常以此節做戲,露生隻是隨口說了,說完卻覺耳熱——他和金世安,算哪門子的世忠紅玉?
他真是十幾年做戲做得瘋魔,過去常自比杜麗娘薄命,現下又比起梁紅玉來了,好歹自己也是個男人,為什麼不能精忠報國揚鞭沙場?
想到這裡,他也不免豪情壯誌,拍手道:“哥哥,若真是打仗,你一定帶我去,我也要當兵!”
金世安給他說得一臉懵逼:“不是這位同誌你思維跳躍很快啊?彆扯淡了,念下一篇!”
露生拗道:“你瞧不起我是戲子,不肯帶我去,是不是?”
作逼就是作逼,想到哪出是哪出,不作兩下大概渾身不舒服。
金世安頭大:“你彆無限發散行吧?打仗了我們就跑,留在南京等死嗎?”
外掛這個東西不可靠,金世安沒指望自己能拯救30萬受難群眾。他現在很清楚自己的分量——連金忠明都懟不過,還能乾嘛?
成長也是需要時間的,但進化之前,先要跟我方陣營統籌好戰略大局。
他可沒有雄心壯誌,也沒想著精忠報國,金總的思路一向簡單粗暴,家裡情況這樣亂,能保住小錢錢就是萬幸,最重要是搞清楚國內形勢,一旦不妙立刻卷包走人。
露生聽他如此說,沉吟片刻,彆過臉去:“若真像你說的,南京大難臨頭,我可不走——人人都自保求生,誰來保家衛國?”
金世安真沒想到他的黛玉有這麼高的思想覺悟,愣一愣又撲哧大笑,他勾住露生的肩:“我跑了你留下,你不想我嗎?”
露生拍掉他的手:“我不信你這樣沒心沒肺,你要是跑了,我必不想你,還要罵你呢!”
兩人說笑一陣,露生給他打起扇子,又念報紙——他們都把兩年這個事情忘在腦後。可不是嗎?都聽詩裡文裡說,苟全性命於亂世,他們是真正的苟全性命就足夠了,不求彆的什麼,安安穩穩,能活一時是一時。
亂世裡,人的性命、願望,和微末草蟲毫無分彆。
這一年的夏天並不太平,對於長江流域的百姓來說,1931年是禍亂的一年,夏季長江洪澇,許多人流離失所,但對國都的豪貴們而言,南京隻是比過去多雨了一些。
秦燁以蘇商掌旗者的姿態領頭賑災,金忠明隻派人參助善款,金世安踟躕再三,還是選擇不露麵。
露生點頭道:“此時不去是對的。秦燁既然有膽量另扯虎皮,隻怕他們家如今是今非昔比,你是個不善陰辯的人,去了多半反吃他的虧。”
他是謀斷的推論,金世安是直接開掛看屬性,根據周叔的小道消息,秦燁正在努力抱孔氏的大腿。
媽個雞,初中曆史,金總還是懂的,蔣宋孔陳,四大家族惹不起。秦燁很有眼光,抱了一支未來將要漲停的股票。
但總窩在家裡也不是辦法,彆人步步緊逼,自己這邊不能節節敗退。之前金世安就找周裕夜談,盤清了金家關聯密切的幾個張氏舊部,現在他領教了什麼叫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之前大家不知道他在榕莊街,不來看望也就算了,現在全城都知道金大少在榕莊街養病,朱子敘和錢雲連麵都不露。
對方沒有洽談的意向,自己也缺乏引資的成本,一動不如一靜,上趕著不是生意。金世安又問:“那我們家這些生意,日常是誰在打理?”
露生和周裕對視一眼:“這些事自然是老太爺主張,當還有齊管家幫忙料理。金家的賬,我們是不許知道,也從來不能知道的,你若要問這些,還是要去見太爺。”
無人時露生又勸:“你也彆總和太爺慪著氣,他到底是為你好,何必為我弄得親人兩隔?眼下他病著,你去看看,生意上的事情,他也好教導你。”
金世安丟了報紙,正伸懶腰,聞言笑道:“我怎麼覺得你現在說話像那個什麼……”
“什麼?”
“老婆。”還是婆媳問題很嚴重的那種,受氣媳婦!
這話很賤,金世安說出來就做好了露生要罵的準備,誰知露生怔了怔,忽然低頭,臉也漲紅了,手上舉著小銀簽子插的香瓜,停在半空。
大半天,他把香瓜往金總口裡一塞,好輕聲地埋怨:“淨胡說。”
金總給他鬨得一陣心猿意馬,魂也飄了,這突然撒嬌是幾個意思。他情不自禁抓了露生的手:“說什麼?”
露生推了他的手,一溜煙兒出去了。
金世安舔著嘴在屋裡笑,這他媽已經不是在gay的邊緣瘋狂亂舞,這是在往gay的中心百米衝刺,一定是自己單身太久,看隻母貓都清秀,更何況是白露生。
還是去見見金忠明吧,再這麼對著嬌滴滴的黛玉獸,豬都要發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