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風 綠風城裡爹娘棄(1 / 2)

大金翅 青山春雨 6123 字 8個月前

大周國幅員遼闊,以“道”為製,郡、縣為次,鄉、裡、亭最小。

在大周最南端的南旋道府地界,下轄有一城,名曰:綠風郡。

時直初夏,綠風郡因地處偏南,似已三伏的天氣,正當炎熱。

那風刮過來時帶有遠方海水的腥和潮熱,如火添薪,不免令人暴躁難耐。

街麵上的行人彼此擦碰,煩躁下易生口角。但是,此地的百姓往往能平心靜氣來句:

“抱歉啊。”

“沒事沒事……這能有多大事啊,還能有餓死事大嗎?”

“對啊,隔壁還催著收茶呢,可憐喲。忙去了忙去了。”

行人們磕碰兩句,擦擦汗液,繼續去忙活。

世道坎坷,綠風郡的百姓在此地的淩郡守治下尚能安居如常,已是大不易。這天再熱、生活再難耐,能有戰火連天、無家無食難嗎?

人心安,才可靜氣。

淩府的宅邸深處,少夫人的清霜院內,產婦正痛苦地低嚎嘶痛。

房中的梁穩婆、一眾伺候的丫鬟們早已汗流夾背,熱得要中暑了。她們喘著熱氣,仍在急聲嗬護少夫人。

“少夫人啊,你的身子好,盆腔大,不怕啊,一定能誕下麟兒。”粱穩婆的經驗老道,十裡八鄉出了名的納福接生婆。她的鼓勵穩住房內一眾不安的婢子。

房內的管事姑姑,名喚殷羅。她抹了把額間沁出的熱汗,側邊的滾珠已滑至下顎,像淌水一樣。

她在內間和隔間門口張望幾次,沒見姑爺回來。這去催的人來一個、走一個,就是不見本該在房外得那個男人。

小丫鬟掬衣從外趕來,朝殷羅匆忙地行禮。

“殷羅姑姑,淩老爺說先彆管少爺了,他會派人去催。淩老爺說,先讓少夫人把孩子平安地生下來,一定要母子平安。”

殷羅的眸光發沉,聽得裡頭少夫人傳出的痛苦聲,憋了口氣後點頭,直接進了裡間。

偏偏是女人生產,不可見風。悶熱的房裡令眾人越發火燥,卻都生不起氣。她們更覺得床上的少夫人可憐,所嫁非人。女人產子的關鍵時刻,男主人卻在彆的女人家逍遙。

若是……夫人有重來的機會,可還會選擇再嫁進此門?

“夫人,見頭了見頭了……你撐住啊。”梁穩婆耐住火氣,教少夫人呼氣、吸氣、攢力用勁的法門。

殷羅取來參片,俯在少夫人的耳邊,輕聲道:“少夫人,含在嘴裡養養氣吧。一會就好了。”

“嗚嗚……疼……他……他來了嗎?”少夫人韻霜痛的神色扭曲,發絲貼麵的臉上漲紅一片,更有一雙美眸含著傷心委屈,又殷切地盼向內外間的過道口。

殷羅的心間著實不好受,想騙女主人句好聽話,可少夫人已經痛叫地轉過充血的紅眸,扭曲的臉麵上含恨嘶吼。

“啊……我……我不想死,我不甘……啊……”

“生了生了……少夫人,孩子出來了,漂亮的男孩呢。恭喜少夫人。”梁穩婆拉出嬰兒,拿火燙過的銅剪卡斷臍帶,再打個漂亮的臍結。她在嬰兒的小屁股上輕輕地一拍,聲音脆響又動聽。

“哇哇哇……”新生兒的哭聲堪比響鈴,是個有力的娃兒。

梁穩婆本緊張的麵容徹底舒展。她連汗都來不及擦,將嬰兒穩穩地交給旁邊有經驗的大丫鬟掬梅,再去處理產婦身上餘下的事。

掬梅輕聲哄著小嬰兒,放進備好的溫水中洗去殘血和粘液。待嬰兒被清洗乾淨後,她又用備好的薄衫將孩子一裹,抱給殷羅。

“姑姑,漂亮的小少爺。”

殷羅接過圓潤通紅的嬰兒,喲喲地哄了幾聲。這嬰兒很快不哭了,似個非常通靈的孩子。

她把嬰兒抱給少夫人韻霜瞧,試著歡喜道:“少夫人,你快看看,漂亮的小少爺,像您呢,乖巧的娃兒。”

如同從水裡撈起來的黑發貼在韻霜的額間、臉頰。她想側眸看下兒子,卻又想起那個“少爺”,那個無情的孩兒爹。

她硬了心,將頭撇向床裡,淚如雨下,哽咽道:“抱走吧……我……不想看到他。他會讓我想起他的爹,我……恨……嗚嗚嗚……若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必不會再嫁給他……嗚嗚嗚……”

殷羅濕了眼眶,蹙上眉,輕聲勸慰道:“少夫人啊,月子裡不讓哭呢,傷眼睛啊。”

“你將他抱走,我就不哭了……”韻霜嗚咽著想翻身,奈何身下淋漓,硬挺著把頭扭得更裡。

她不想哭,不想為那種男人哭,但是心不從所屬,赤紅的眼裡不斷地沁出淚水。

淩老爺為官清正、人品好,怎奈兒子偏偏是個反骨逆子。

梁穩婆知道淩家的情況,淨過手後忍不住勸了句:“少夫人啊,老身……我說句實在話。咱們女人最重要就是自家的身體。這身體好了,啥事不能乾啊。

從前有軒轅女皇當政,抬舉咱們一眾女子的地位。這女子和離再嫁、娶夫、討侍男的風氣在咱們南旋尚存。

大不了,咱換棵樹吊,或者,直接學……我,有幸討個侍男伺候著,嗬嗬……”

“梁家阿婆,怎麼說話呢?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沒羞沒臊呢。”掬梅趕緊拉了把梁穩婆。

她瞥見殷羅的眼色,取三角碎銀遞給穩婆。

梁穩婆連連擺手,不肯收這銀子。何況,她如今也是一家之主,不差這幾絞銀子。她口上依舊道:“怎麼就害羞了呢?饑荒年,十戶空了七八,若不是我收留那男子,他家還不定餓死多少兄弟姐妹呢。如今,你再瞧,他不僅把我家田地打理好還把老身伺候舒坦呢。這怎麼就不好還害羞呢?他知恩圖報,我也鬆了心結、圓了日子,美著呢。”

“行了行了。”掬梅低聲道,“大家知道你有一門好手藝,難得的福氣人。災年也沒餓著你。可是,你那個……知恩圖報,我們家姑爺……彆拿你的幸事羞我們少夫人,快收起銀子吧。”掬梅瞪了粱穩婆一眼,將銀子往她手裡塞去,“添個喜慶。”

粱穩婆也是瞧不起淩老爺的公子。奈何淩老爺是個好官,不好說人家兒子,就想勸少夫人放開些。

她聽床上沒再傳來哭聲,再次擺手道:“說不收就不收。老身是看在淩老爺護我們一城百姓的份上才來了這趟,老身豈可收這錢啊。

哎喲,瞧我這嘴,平日裡在家拿捏慣了,沒得汙了姑娘們的耳朵。

我走了,回頭啊,你遣回春堂的大夫過來給少夫人看看身體。花銀子的地方多得是呢。”

彆看這家裡丫鬟仆人多,全是床上的少夫人嫁過來時從娘家帶來的人。淩老爺為官清廉,沒倒貼百姓就不錯了。

掬衣通了院外的消息,繞過奪門而出的梁穩婆,見著追出來的掬梅,沉聲道:“掬梅姐,怎麼了?”

“哎……這粱穩婆不肯收這銀子呢。”掬梅一眼瞧出掬衣的眼神,趕緊道,“她不是嫌少。”

掬衣一下子明白過來,拉住要追出去的掬梅,輕聲道:“掬梅姐,彆追了。院外的淩老爺會安排呢。咱們回去伺候少夫人。”

倆人回了內堂的廂房。

掬衣向抱著小少爺的殷羅行禮,輕聲道:“殷姑姑,淩老爺讓婢子轉達。他說,少夫人若是真不想見淩雲孫少爺,就將小少爺抱去給他養幾天。”

殷羅的心裡泛著酸澀,瞧向床上沒反應的韻霜,低聲道:“少夫人,淩老爺傳來話,他給孫少爺取名:淩雲。”

韻霜的頭朝床裡,任是毫無反應,隻抽動的肩膀顯示她在默默地淌淚。

殷羅見此,這乾耗著真不是個事,剛出生的孩子得喂奶兒。淩雲小少爺自生下到現在還沒喂上一口奶呢。

“少夫人,婢子把淩雲少爺抱去給淩老爺吧?淩老爺備下的金桂家奶娘會喂養小少爺。”

床上的韻霜閉了眼,將頭往枕裡頭埋去。她沒吭聲,似鐵了心不管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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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淩府老爺淩飛立在兒子媳婦的清霜院外,見梁穩婆出來,迎過去道:“您老辛苦了。”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老婦人豈敢當您這一聲啊。”粱穩婆自是極尊敬這位淩老爺。為了百姓,淩老爺喪了妻、被兒厭,那是頂頂的憐、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