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金簪自藏龍山回來後近一年,臨近大周新得一年,卜耀閣迎來第三位大人。
當今太保楚劉素舉薦的返京郡守——淩氏淩飛。他是天機山傳人,也是十多年前盛名傳遍京都的第一才子。
淩飛此次調任,將在京中擔任太女殿下身邊的太女少保一職,官階等同沈長清的太女少傅,乃是太女身邊四大官職中的的重要兩處,另外還有:太女少府、太女少師兩職都暫時缺人。
三公(太師、太保、太傅)已經暗中商議,太傅孫忠謀在這年末致仕離京。如此,三公高位無一人在太女身邊。然而,少傅、少保已占太女身邊重要隨身官員的兩席之位。
孫忠謀的離開既是給淩飛入京開道,也是安風子鸞在外征戰之心。
世道紛亂,各地道府紛紛舉旗反周,痛斥京都苛政害民。
內外交困際,三公知太女身邊不可能擁有真正的勢力,一旦太女身邊聚集的力量過多,會引起六卿之首的大宰輔風子鸞的忌憚。
風子鸞此人雖有樣貌才能,卻貪權戀勢,一旦認為京都威脅比外麵更大,他就會從道府平亂中撤離,回京都鞏固權勢,繼而生出謀害太女的戾心。
淩飛被貶出京,在外十幾載的經曆可悲可歎。在旁人眼裡,淩飛早已是人事消磨、無壯年雄心的老者。
這樣的人到太女的身邊做事,三公明著告訴風子鸞他們的不滿,同時,以此令風子鸞認為三公無人可用、無力可為的境況。
三公營造給風子鸞無力把持的朝堂,就是要利用風子鸞和他掌握的風瑤騎兵對抗各地揭竿而起的道府叛亂。
這正是三公的緩兵之計和驅虎吞狼之策。
實際上,淩飛的到來不僅可以擴寬太女金簪的眼界,予她通曉京都外麵的世道。同時,淩飛有真才實學,三公中的兩位都曾敗給淩飛,尤其軍策一方麵。太女既然想要重建軒轅鐵甲,豈可無用兵之才?
三公商議後由太傅孫忠謀以犧牲自我給太女鋪路,但求風子鸞繼續輕視太女的勢力成長情況。淩飛能順利進京,正是風子鸞陷入三公布局得一個初步勝利的信號。
但是,三公得這番計較並沒有將實情透露給太女金簪。
然而,處在局勢當中的金簪已經學會跳出局勢分析當前的利弊,她心中有謀,多少猜到這裡麵的周轉之術。當然,孫忠謀的離去依然令金簪不舍。
她雖不表現在臉麵,但在得知他辭官那天急奔向宮外相送。
這天,孫忠謀在乾明殿拜彆軒轅夏後正式離宮。
金簪就奔至宮門前的登令樓下,彎身垂首,恭送老師離去。
孫忠謀站在白石道路鋪就的內牆廣場儘頭,深深地向金簪回禮。待他直身時,麵上已是老淚縱橫。
辭了官,心卻留在大金宮,留在這個年輕聰慧尚且稚嫩的太女身上。
它日能否令世道清明,全係於她一人身。
孫忠謀在原地深深地向太女拜彆,一頭花白的發髻彆一根普通的烏木,卷兩袖清風、攜一身歎惋,離開了大周朝堂。
他已經想好了,辭官後去鄉間村坊,為太女鋪第二條路,一條遍布清明吏治的文治路。
孫忠謀一生為國,此生唯願世穩民安,待來日重會軒轅盛世。若有幸再臨金宮,求睹她榮登九五,餘生足矣。
拜彆後,孫忠謀緩緩向宮牆外的大道走去。
沈長清攜淩飛等候在宮外,見太傅蹣跚而來,疾步上前行禮。
淩飛已於昨日在六卿辦政的卿事寮報備入職。
今日他特在此等候孫忠謀,恭送老先生。
孫忠謀出了金宮外牆,見到兩人後微微頷首。
他疾步上前,扶起前來行禮的淩飛,歎息般道:“老夫年長你近二十載,今日在這金宮牆下,老夫鄭重得將太女托付給你。莫負三公為你周全之心,莫負太女救世明道之誌。”
淩飛重重地向他點頭,熱淚潤眸,壓下澀意後,哽道:“孫太傅,您放心。楚太保已經將京中情況悉數同學生分說清楚,如何行事,學生已心中有數。
學生在此,謝太傅當年保全之恩,謝太傅今日提攜之義。”
孫忠謀趕緊擺手。當年京都風滿樓以國勢論天下的辯會上,兩人已論出軍策高下。他感懷道:“你師承天機山,當年老夫辯輸,心服口服。日後,你將真才實學全數教給太女,便是對老夫最好的報答。”
他拂袖整衣,向淩飛躬身行禮。
“當不得,使不得。”淩飛趕緊回拜,再扶起孫忠謀。
孫忠謀向他一笑,又望向沈長清,欣慰道:“長清,可還記得你的表字。”
沈長清向老師躬身長拜,斂去目中的淚意,如同當年立誌時鏗鏘聲道:“學生記得:留得長青在,它日再臨峰。長清,表字‘青峰’。青峰謹記老師教誨。”
“好好好……日後由你二人在太女身邊操持,老夫心安。老夫此去民野,教書育人,為我大周育人養才,亦不曾遠去。
送君千裡終須一彆,兩位珍重。告辭。”孫忠謀再次同兩人拱手,在孫家侍者的幫助下登上馬車。
他同送彆的兩人點頭致意後,承載的馬車緩緩地向京都北城門行去。
孫忠謀的老伴、兒媳、孫兒一家已在城郊長亭等候,餘下長子孫裴獨留京都,擔任四輔之一的大右弼,乃是皇帝跟前的臣子。
這是孫忠謀給太女在朝中留得最後助力。
但是,軒轅帝貪念安逸、不理朝政,忙於後宮生子,獨信宰輔風子鸞。三公試圖收攬四輔官員,僅有孫裴一人在明,實無作用。
孫忠謀的馬車已走遠,金宮城牆下的沈長清向淩飛拱手,拜道:“淩少保,請。太女應在卜耀閣等候我等。”
兩人相攜進入卜耀閣,年近十歲的太女已安靜地坐在桌案前,靜靜地凝視進堂的兩人。
沈長清自是不必說,清風盈袖,目若朗晴。
至於淩飛,他麵白無須,隻唇邊、眼角乃至額前留有歲月奔走的痕跡。
金簪的第二眼毫不避諱地望入淩飛的眼睛。這雙眼形狀頗好,想必年輕時定是極為銳利無痕。此刻,這雙眸裡露出一種極為淺白的謙遜目光。
對於淩飛,金簪有了第一印象。
她想到了從京都西教坊出來的藝舞司侍——梵閬。
梵閬是金簪從藏龍山上下來後,被韓丹帶著在西教坊一眾舞娘裡尋到的舞女,符合軒轅帝提的要求。
當時,金簪擇人時,紫琴君也陪在她的身側。梵閬年輕貌美,風姿婉約若清陽,得了紫琴君一聲讚。
梵閬就有幸成了韓丹替軒轅帝選中的西教坊舞藝師。梵閬雖出身於染缸似的西教坊,卻有一雙深黑透底的純良眸子。
金簪想到淩飛年長成穩,眼神光白卻澈朗謙遜。這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閱曆,卻又有相似的眸子。她在淩飛和梵閬身上找出相似的地方:曆經千帆後依然保持一顆謙遜的赤子心。
此刻,淩飛避開與太女的對視,躬身向她行禮:“少保淩飛,拜見殿下千歲。”沈長清同樣向金簪行禮。
“兩位老師請起,請入座。”金簪故作老成的緩緩道,向一旁的杜鵑頷首,示意奉茶。
淩、沈兩人入座後,沈長清先是談起太女近來的課業,再當淩飛的麵給太女上課。他已接過孫忠謀此前在教的文史課程。
淩飛從兩人的一教一學中看出太女的言行舉止中蘊藏的韻,以及她的才思敏捷程度等,繼而明白如何與太女相處和教學。
他在進宮前,聽太保楚劉素提到金簪時說“你見過她就知道她是天生的帝才。”當真看到金簪後,淩飛不免暗暗吃驚。
太女年紀雖小,但氣度成穩,真有成龍之相,也難怪三公力保此女為帝。
沈長清一人侃侃而談,偶得淩飛頷首。至於金簪,不常打斷他,實在不懂之處,她才會令沈長清暫停後詢問,弄清楚後再繼續聽講。
沈長清早知金簪聰慧,但凡提過、講解一遍的要義,都能用心記下。如此當麵教學是為了給新來的淩飛對太女有一個直觀的感受。
沈長清授完課,又當淩飛的麵將太女身邊的人事解說一番,填補太保楚劉素沒有說完整的部分。
淩飛對太女身邊的情形就有了非常直觀全麵的了解,若用詞形容太女身邊的人事,那就是……萬事不齊、無人可用,而且太女這個人本身也存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