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點在此處,看向沉吟的季飛揚,輕聲道,“此處依然要埋伏人。但是,這個地方將是我方最大的傷亡處,上去的人說不定全軍覆沒。”
季飛揚瞧入金簪堅定的眉眼,頷首道:“此處我會花重金請人埋伏。”
【天師道埋伏在京都的人就打算埋伏在此。今日若非聽她分說,恐怕得死不少人。】
“那你埋伏在歡喜樓的人不用太多。他們也不過是……餌。”金簪沉穩地道,“鐘樓長射令他笑,府口筒弩令他驚怒,歡喜樓內的刺客被誅,令他得意而寬心。
季太宰入宮時一定已經很有滋味。”
“滋味?被刺殺後、反殺刺客的爽感?如此,我們的刺殺行動不就失敗了?”季飛揚蹙眉道。
“第三道殺招,金宮門前。
十五登令樓約,金宮的外宮廣場門前定是熱鬨不凡。禁軍會開出一條百官入朝之道。倘若此時有刺客混在人群中,行第三道殺招。”
金簪的長指點在金宮門前,“此處若是成了,百姓瘋亂,刺客外逃,有利有弊。”
“不錯。”
【這個地方就是我為自己準備的刺殺地點。】季飛揚默默想道。
“但是,”金簪轉眸看他,點在他的心口道,“你不能在此處行事。”
“為何?”季飛揚愣了下,抓住她的手輕揉著。
“因為此處,百疏一密。具體,孤不好說,但是你得請高手埋伏在此處,能殺則殺,不能且退。”金簪說完,將目光望向登令樓的圖標,再及距離登令樓遠處百丈多的不高不矮的西教坊樓。
“孤要你物色一位神射手,埋伏在……此處。”
“西教坊?”季飛揚被整不會,“此處太遠,有何用?”
“有用。射手的箭矢會落在登令樓,而孤就在登令樓。”金簪將目光落在登令樓後的宮牆高樓,“屆時,父皇、風太宰會站在外宮牆樓上,離風子鸞最近,且能殺他的……隻有孤。”
季飛揚被震住。這個女人不僅驕傲、自信而且身體力行。
【這貓兒果然勾人。】
他如火的目光灼灼地盯在金簪出神的麵容,悸動過後冷靜道:“這登令樓也不高,距離宮牆高樓有段射程。即使在射程內,你未必能夠單手射中他。不若,我隨你上登令樓。”
“若是淩雲的筒弩研製成功,孤可用筒弩。若是不行,以孤練就的軒轅槍法的力量,同樣有一擲之力。屆時,日光西墜,長耀於登令樓瓦和外宮高樓,加上金紗製成的金縷玉衣,正是孤的最佳時機。
而你想要上登令樓?登令樓上隻有孤,隻能是孤。因為父皇怕彆人代替孤而蒙混過場。”金簪緩緩地拉扯唇角,笑道,“以不可能行可能之事,正是孤在做之事。”
她一把攏住季飛揚緊窄的腰身,撩眸看入他為她氣怒的眼神,柔聲道,“如同現在,誰能想到孤會對一為名不經傳的少年郎君動情,又將精心的謀劃全盤付諸於他。”
季飛揚的神思一蕩,俯首吻在她的唇瓣,輾轉舔舐,彷如吮蜜。
兩人就這樣從生澀變為熟稔,對彼此心意、身體的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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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將膳食傳進殿,向窗前出神的金簪行禮道:“殿下,請用膳吧。”
金簪頷首,走至桌前。
她看著滿桌魚肉,微微一笑後朝一旁的南葉道:“過來同孤一起坐。”
南葉趕緊跪下,垂首道:“奴婢不敢。”
“孤的命令。”金簪垂斂眸光道。
“是。”南葉坐在金簪的身旁,接過杜鵑遞來的碗筷,垂目落在筷子處,一聲不出。
金簪將盤盞上最精致味美的肉放入南葉的碗,輕聲道:“自孤記事,你就在孤的身邊照料。至如今已有十三載,你從婉婉少女成為天機宮的掌宮女官,將最好的年華給了孤。
南葉,我本應放你出宮,卻……虧待了你。”
南葉的眼淚砸進碗,低首舉筷,哽咽著含笑道:“殿下對奴婢有恩。奴婢願為殿下赴湯蹈火,死而後已。”
她說完,用公筷給金簪夾了菜,而後舉起碗盞向金簪一敬,緩緩地吃用起來。
這是上位者的恩典,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便是死也要做成接下來的任務。
用完膳後,梵陽來到天機宮,同南葉交接一番,入殿對金簪道:“殿下,太宰沒能午睡成。”
“好。彼為勞師而力竭,吾將持矢而待之。”金簪從案前起身,凝目在恭敬的梵陽身上,走近道,“如若事成,孤允你為大宮侍。”
“謝殿下。”梵陽行過禮,垂落的目光瞧著她離去的金絲雲紋長靴,緩緩地勾起了唇角。
舞凰殿內的架子上懸掛兩套舞衣,一套正是軒轅皇後令宮廷司製房製作的太女常服,用得是藏青為底色的色澤,寶藍朱紅的孔雀繡圖,不僅威嚴貴氣,還特彆莊重。當然,這套袍服以常服之名製作,有七套三層,人穿上後包裹嚴實,同太女正服無異。
另一套是金色罩紗和低胸抹裙,露肩露胸露手露腿,不符太女的身份,卻是紫琴君遣祁縉雲送入天機宮。
祁縉雲轉述道:“微臣去西教坊拜見紫琴君,與他喝了三盞酒。他言:軒轅旁支不過問嫡枝宗法,乃是祖製。我可以不參與奪帝之爭,但是,對風子鸞不可不防。其次,太女護不住梵閬,令她慘死金宮。這是我……畢生之憾。這是我為梵閬量身打造的金縷玉衣,可惜她此生無緣再穿。殿下師承梵閬,若是她肯穿此衣上登令樓行舞,便是替梵閬還了一願。而我……應了這祖製,不偏幫軒轅氏任何一人。”
這說得是紫琴君在皇室弟子上位一事中選擇中立的條件,金簪得穿此罩紗舞裙上登令樓。
金簪探手摸上透明的金色紗衣,腦海裡想:筒弩果不可行。
耳聞宮侍傳軒轅皇後進殿,她轉身向快步而來的母後行禮。
軒轅皇後踩著時間過來,就是想看太女是否按她的心意打扮妥當。
一入殿,她見著那款薄紗抹胸裙,再見金簪站在此裙衫前,頓時癲怒道:“這是什麼?你不穿本宮準備的舞服,難道要穿這套上登令樓?軒轅金簪,你是太女。”
金簪見她疾步走來,行了半禮的動作直接起身。她沉默一下,言道:“今日對孤很重要。孤要世人記住孤的名字。”
“你的名字難道是用傷風敗俗之舉得來嗎?你的太女身份就是你最好的名字。”軒轅皇後怒道,“來人,給我將它拿去燒了。”
“誰敢?”金簪沉目盯在軒轅皇後旁邊的宮婢,厲聲道。
“你……”軒轅皇後怒急攻心,如同以往一樣揮掌打向金簪的臉頰。
金簪看著那撬開金色甲套的巴掌迎麵而來,舉手,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她沉目斂容道:“母後,今日你也要打孤?”
“你不循規蹈矩、行事出格,本宮教你如何做。若你不是本宮千辛萬苦生出來的孩子,本宮才不會教你。”軒轅皇後掙了下沒脫手,怒道,“放開本宮,軒轅金簪。”
“嗬,”金簪用力一扯,將她高舉的手拉至身前。
耳聞她一聲低哼,金簪的另一手撫摸上母後外翹的金色指套,緩緩道,“你連打孤都得注意不傷孤這張臉。
有司赤燕,孤的好母後,孤雖是你所生,但是孤於你而言,你可對孤有半分為母之情?你所要所求得不過是孤這個太女的身份。”
她用力一甩,將軒轅皇後的手甩了出去,以至於軒轅皇後往後退了一步。
“軒轅金簪,你反了不成?”軒轅皇後氣得血管突跳,被身後的宮婢攙住。她又把宮婢揮開,喊道,“滾出去。”
待得舞凰殿沒有人,軒轅皇後看著如根柱子似的女兒,閉目平複心氣,指著那套抹胸裙紗道:“不準穿它。今日你若穿它登樓,這天下就說太女……是人儘可夫的……”
在金簪含怒蘊威的眼神下,軒轅皇後終是沒將那不堪的字眼吐出來。
金簪看著她明黃鳳袍的下擺,淡了緊繃的心,報複般道:“其實,這是紫琴君送來的舞服,為梵閬準備的。母後可還記得梵閬?那位被你用棍棒打死的舞藝司侍,她就出自西教坊,你口中的“人儘可夫”之女。
但是,她此生隻服侍過紫琴君一人。
母後,禦花園中花圃裡的勝爭螺黛好生妖豔,常開不敗。不知道喜歡它們的母後服侍過……”
“住口。”軒轅皇後的臉色潰變,死死地盯在軒轅金簪的臉麵,金色的甲套因屈指而蜷縮,扣壓在她的手腕脈絡。痛,令人冷靜。
她憤而轉身,側身不去看她,隱忍道:“隨你穿什麼。本宮來此是想告訴你一事,你在登令樓受辱,本宮要軒轅夏心愛的子女為此付出代價。”
“等等。”金簪看她要走,輕出口氣,認真道,“母後,屬於孤的東西,誰都奪不走。孤憑本事守得住,無需你手染旁人的鮮血。”
“嗬,軒轅金簪,你能有多大本事?至今也不過是個毫無實權的傀儡太女,連你手下的朝臣都護不住。母後告訴你,也教你一課,敢搶本宮東西的人,必須得死。”軒轅皇後說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金簪微微閉目,輕出口氣後望著窗外的儀仗離開。她轉身麵對兩套舞服,低首間輕笑出聲:“來人,給孤……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