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獵 可用之人是心上人(1 / 2)

陽春三月,清明新近,春意融了早春的寒,披裘換作薄衣。

凜朝乃遊牧起家,尤其重視狩獵活動,每年春秋季節會在北郊馬場進行大規模圍獵。

剛剛開春,樹枝剛抽新芽,風中還帶有絲絲涼意,少年公子們騎著高頭大馬,聚在一起少不了討論科考功名,姣美女眷。

人群簇擁在正中央的張嘉陵率先起頭,將話題引到庸都的風月佳人,聊著聊著,便聊到了官家千金,皇親貴族。

“陳良玉長得還成,就是這脾氣不大好,彆看她人前跟個悶葫蘆似的,記仇得很。”

一人接話:“倒是聽聞荀相家有一女,教養嚴格,品貌俱佳,是個賢良恭淑的可人兒。”

稍知道點內情的人道:“荀相家的你就彆惦記了,那荀淑衡連接生的時辰都是找大師算好的,荀夫人自幼便帶在身邊寸步不離,規矩那叫一個嚴,如今要與陳良玉爭太子妃之位。”

又一人道:“貴妃娘娘當年乃是庸都出了名的才女佳人,膝下唯出江寧公主一人,今日遠遠得見公主一麵,確有傾國之色。”

張嘉陵不置可否:“也不能說不好看吧,那小公主看起來陰森森的。”

又有人道:“庸安府尹李大人家的次女也堪稱窈窕淑女,本來在與兵部尚書家議親,可那陳良玉在公堂上吆喝一聲讓她給邱世延做妾,這親事便告吹了。”

“這麼嚴重?”張嘉陵勒下馬韁,“這邱世延是有多聲名狼藉,跟他沾上邊議好的親事都不要了?人都已經死了,不至於吧。”

正月十五上元節那日,邱世延慘死在自己房中,頭顱被一刀環頸切下。

據隨身跟著他的小廝說,邱世延那日從外頭帶了一個小生回房,守在外頭的小廝聽房中許久沒動靜,察覺到不對推開房門衝進去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邱世延倒在血泊中頭身分離的景象。

偏巧那日城內開了宵禁,混亂熱鬨,城外又有大批蒼南難民聚集,到處都是亂糟糟的,無論是城中守衛還是庸安府,都沒有人手能調動去追查捉人,竟叫那人逃之夭夭了。

待各官署能騰出手的時候,線索已然全斷。

邱仁善本身也不乾淨,未能在這一輪朝廷清肅中獨善其身,帶著全家老小被下放到地方上去了,這案子便成了懸案。

“邱世延非禮的那姑娘能識文斷字,這性情自然也剛烈,將這事鬨得大,惹得民間都在關注這案子。李義廉公然包庇,與邱侍郎一起逼得周通判大庭廣眾之下承認是他教唆女兒去勾引邱世延,意圖高攀邱家這門婚事,對民間交代說:‘家中小兒涉世未深,心智尚淺,經不住誘惑做下錯事,但邱家不計前嫌願意娶那姑娘進門’,這搖身一變,竟成了他們豁達大度了。這種話,騙騙烏合之眾便罷了,可朝中誰不知曉其中玄理,這種家風,但凡要點臉的人家誰敢與之結親?”

“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還是不要讀書的好,也不會平白惹出這事端。”

張嘉陵拎著馬鞭找說這話的人,“誰這麼封建迂腐?”

那句話像一粒小石子丟進廣闊的深水湖裡,漣漪都不大泛起。

沒人質疑,沒有爭議,因為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除了張嘉陵稍稍瞪大了眼睛,其餘人甚至沒有回頭去尋話的來處。他們更願意將攀談的焦點聚在邱世延身上。

“邱世延落得今日下場,也屬實太大意了,他看上那女子隻要放話出去,周家這種小門戶,眼皮子淺,眼巴巴就會把閨女送上門。何必呢?臭名昭著不說,如今把命也丟了。”

唏噓中,大家都不願再談他,唯恐說多了自己沾上晦氣。少頃,有人開起玩笑道:“要我說,嘉陵兄多娶一房也不是不行,那李家次女勝過多少秦樓楚館的姑娘?”

張嘉陵有些不是味兒,他深知在這樣一個文明未開化的封建朝代,把一位家教良好的官家小姐與妓子相較是莫大的侮辱。他不願以無辜之人取樂,“你我背地裡妄加議論女子容貌已是非常無禮的行徑了,彆再這樣說。”

眾人裡不少世家公子,不乏知節守禮的,對這樣惡趣味的調侃本就在忍受,聽張嘉陵這麼一說也都知趣,“對對對,非禮勿言,我們再去那邊看看,踩踩點。”

一群人熱熱鬨鬨,歡笑著駕馬並驅,馳騁在平闊的馬場。

從宮中到獵場要趕半日的路,宮中諸司將隨行的宮眷於獵場行宮內安頓好,場上獵物在做最後一輪查點準備,大家各自活動著。

陳良玉找了一枝斜樹杈倒掛著,抱著胸,束起的發絲向下垂,發辮如馬尾輕晃,無限放空自己。

遠遠看去,像剛吐新綠的林中掛著一條風乾的乾屍。

回上庸城以後發生的每一樁事,走馬燈似的在眼前回放,蒼南民難太過慘烈,想起當日滿大街惡鬼魅影的情形她仍然心有餘悸,在廟堂鬥爭風雨裹挾下的民眾,顯得是那麼絕望、無助且微不足道。

樹下有人來,狩獵靴踩在枯樹枝上傳出“哢嚓”折斷的聲音。

陳良玉睜開眼睛,謝淵倒立的身影映入眼眸,正抬頭仰望著她。他沒帶侍衛,幾乎與他寸步不離的言風也不在。

她打挺起身,坐立起來,雙腿在空中隨意地懸蕩著,輕微頷首,算是行禮,“慎王殿下。”

那日初雪新下,她立在冷風中,鼻頭凍出桃色,問他:“殿下可願做那賢明豁達的君主?”

她問出這句話時,謝淵站在不遠處凝目看了她良久,沒有立即回答她問出的問題。

滎芮跟她說謝淵拆木為薪給難民生火取暖時,陳良玉在人潮中佇立良久,心思百轉千折,抿了抿唇,她大概知曉謝淵要做什麼了。

對於她的問題,謝淵已經給出了回答。

謝淵仰頭望向她,眸中笑意盈盈:“怎不去和他們試弓箭?倒在這裡躲清閒。”

“這裡的飛禽走獸少有野性,沒什麼意思,北境有座山,叫明知山,那裡的野獸飛鳥才叫烈,不掛點彩是決計打不下來的。”

“若有機會,本王同你一起去看看那裡的獵物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說那麼難打。”

陳良玉定了一會兒,從壓彎的樹杈上一翻吊著手臂懸在半空,手一鬆,穩穩落地。

有些人骨血裡深埋著理智與冷靜,她以最快的速度分析出如今的朝堂局勢,以窺探謝淵的背後更深層次的動機。

民難至今,蒼南全郡土地重新丈量完畢,太子派遣榮雋趕赴蒼南,實施“還田於民”。

新稅製試行後,逐漸推廣至其他郡縣。

為避免再出現下一個蒼南陳氏,右相張殿成在太子的支持下頒布“遷徙令”,勒令達到條件的富商、豪紳遷居上庸城附近的河蘆鎮,便於皇室控製管轄。不少富商豪紳不得不低價拋售名下產業,以避遷徙。

太子借機將大量田地、私礦收歸國有。

短短半載,國庫盈,赤字平,蒼南人口回流,窮奢極侈的濫官也都夾起了尾巴做人,政治暫歇性清明。

然而,日中則昃,月盈則虧。

本是一片光輝燦爛,朝堂之上的勢力卻在暗流洶湧中重新分化。

新稅製與遷徙令,觸動了相當一部分朝臣、甚至於包括太子黨人的利益。何況還有經手建造衍支山行宮的各司衙門貪瀆之事一直擱置著,隻等大案一了,再一一秋後算賬。

此間不隻有姚崇山,朝中不少官員在其中吃利潤。

當難民蜂擁而入皇家行宮,或搶,或砸,或燒,都是難以控製的變數,無論是黃花梨、小葉紫檀,抑或是金絲楠木琉璃瓦,皆可報損。

這個損的定數,由人一操控,那空間可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