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講的話，這個其實姿勢有一點曖昧。

摩肩接踵的列車車廂內，人類像沙丁魚一樣擁擠在一起，兩個一眼望過去是雙生子的少年，此刻正站在車門旁小聲地說著話。

他們一個壓著帽子，一個手扶欄杆，前麵那個看著要年長一些，哥哥的表情略顯冷淡，臉上是妖異古怪的紋身，另一個和他容貌相仿的理所應當是前者的弟弟，對方也長著雙明亮的大眼睛，兄弟倆的氣質截然不同。

車廂搖晃，京葉線駛過熱鬨的都市開向大海，車上的兩兄弟靠在一起，一個貼著一個互為支撐。

款式一致的圓領T恤罩在相似的兩個年輕人身上，活潑的顏色充滿朝氣，乍一看是可愛的雙子裝，但仔細分辨的話，互補色的T恤隻是人為搭配的“後期同款”，這樣廢了心思的追求一致，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祝福。

為了突顯成熟或者事彆的什麼，哥哥身上還套了件內襯，寬大的T恤內是深色的高領，長長的袖子蓋過了手腕。炎炎夏日，哥哥穿得禁欲，天氣這麼熱也不知道後悔了沒有。

事實上，並沒有後悔。

咒骸對溫度的感知度很低，我這具身體即不出汗，也不知冷熱，長袖和短袖都無所謂。倒是虎杖，該注意下暑氣。

檸黃的短袖本身很清涼，被小鬼穿著倒也相得益彰，可惜這車廂悶得像蒸籠，虎杖短促地喘著氣，沒一會兒連鎖骨上都附上了層薄汗。

至於我為什麼能看清他的鎖骨……並不是因為我眼神好，隻是他現在離我太近了。

周末的京葉線人滿為患，明明是JR線路，上座率卻高得像電車，日本的電車是什麼樣大家心裡都有數，我和虎杖完全沒料到，比起路上看海，先在車上找個立足點可能要更實際一些。

人擠人就意味著空間狹窄，香水和汗味飄散在人群間，我強忍著不適，儘量避免同人接觸，跟虎杖艱難地移動。

好不容易我倆走到了門邊，我剛鬆一口氣，列車就猛地一晃，小鬼沒站穩，腳下一扭撞到我肩膀上，撲進柔軟的咒骸裡。

周圍的空氣在這一刻靜止，虎杖保持了這個姿勢，僵硬了起碼有十秒鐘，搞得我也是一頭霧水，緊接著對方抬起頭，輕手輕腳地挪開身體，年輕的臉上滿是無措：

“沒……沒碎？”

“……”

我的心情一言難儘。

這孩子是不是對我的咒骸產生了什麼奇怪的誤解？雖然我是說過很“脆弱”，但我也說了比普通人強一點吧，怎麼到了他這就一碰就碎了呢？他當自己是什麼？哥斯拉嗎？

哥斯拉虎杖此刻緊張極了，神色嚴峻地舉起一隻手，輕輕的，仿佛診斷病情般的，小心敲了敲我肩膀。

我：？？？乾啥呀？

小鬼沒吱聲，手下繼續敲，力道輕得好像在敲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門，輕一下，重一下，停下來觀察，最後實在拿不準那個臨界點。

我這具咒骸本質上是木頭，在受力達到極限之前都是溫涼的類似血肉的觸感，不管他怎麼調試力道，在被破壞之前都不可能得到提醒。

虎杖估計也發現了這點，索性不試了，直接做出決定。

“你彆離人群太近，站時靠著點牆壁。”

我挑了挑眉：“這話對你自己說吧。”

剛才差點跌倒，一頭撞進我懷裡的家夥到底是誰啊，此刻居然反過來說我，這小子真是沒自覺。

但虎杖不覺得自己有錯，分毫不讓且十分堅定地把我推到了靠門最裡側的夾角，一手攥緊欄杆，一手撐在我身旁，不算寬闊的臂膀間愣是給我撐了塊兒小地方。

一個肩膀都沒長開的小鬼固執地要為你隔絕傷害，老實說挺校園偶像劇的，但要說不高興，那也實在太假。

我承認自己其實挺樂意的，不然這一刻的心情要如何解釋？飛速行駛的列車上有那麼多人，就憑我現在討厭他人注視的性格，這一刻落在身上的視線卻沒讓我覺得冒犯，或者說不難忍受。

哪怕並不是真的需要，但誰能說被保護了不會讓人心生愉悅呢？我承認我其實很高興，就像我承認我的冷漠一樣無比坦然。

列車旅行還在繼續，車上的人太多了，我和虎杖隻在車門處看了一會兒海。

這和小鬼所期待的畫麵肯定是有所不同的，他想看的是蔚藍的海平線，是大片大片的金黃沙灘，說不定還有穿可愛泳衣的女孩子，但就是不包括在悶熱的車廂裡眺望遠方，落點是一片荒蕪。

江戶川的海灘是白茫茫一片，輕簡中透著股無力，看了不會讓人心情變好。

虎杖顯然對這種大海並不向往，嘟囔著旅遊手冊騙人，癟癟嘴把臉埋進身前的肩膀——也就是我的肩膀裡。

“早知道就搭‘第十三層’了。”

“你彆把汗蹭我衣服上。”

小鬼抬眼瞅了我一眼，下一秒整顆腦袋直接懟過來，上下左右胡亂蹭了一通，看起來其實更像撒嬌，細軟的頭發擦過我脖頸和下顎，留下一連串癢癢的觸感，像被小動物舔過。

這小子，也不怕摩擦起電啊。

我半僵不僵地站在原地，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好，而身側一個抱孩子的家庭主婦對我投來了視線，我下意識看回去，對方滿眼笑意，朝著這邊做了個口型：

‘感．情．真．好．啊’

明明是如此稀鬆平常的話，我卻突然臉熱，馬上移開了視線。

奔馳的JR特快將一車人運往各處，車上的人漸漸變少，我和虎杖保持著歪歪斜斜的站姿，對方一定是察覺到咒骸低溫的好處了，沒骨頭一樣的掛在我身上，蹭空調般的貪圖那點清涼。

我倒也不介意撐著小孩兒的體重，但一直貼著不是一樣很熱嗎？還是說隻是單純的沒睡醒？我摟著對方若無其事地想到。

發呆的時間總過得很快，就在虎杖手軟腳軟地站著打起瞌睡時，舞濱站到了，我們該下車了。

蜂擁的人群將我們推著向前走，我連指示標牌都沒來得及看，一手撈著小鬼，一手拎著鴨舌帽，就這樣被人群推到了目的地。

東京迪士尼建立於1982年，近些年一直在擴大規模，作為亞洲第一座也是最著名的迪士尼樂園，占地麵積二百多公頃，就體量來說簡直大得嚇人。

我上輩子其實沒去過迪士尼，關於這裡的信息都是道聽途說，包括網上搶票能節省時間這一點，說實話也不知是真是假。

所幸老天爺沒在這種時候打臉，遊樂園正麵一共兩個門，正門的人排成一條令人生畏的長龍，我和虎杖在出示了付款界麵後被迎進了另一邊稍矮的側門。

“請在所選景點的快速通行口出示通行證，您將以最短的時間享受景點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