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喚道。

我下意識扭頭，猛地從那雙濕潤的眼睛裡看見了祈求，他為什麼求我？他做錯什麼？他什麼都沒做錯。

錯的是我。

攝人的氣勢猛地收斂，壓迫感蒸發般煙消雲散，我掐了掐掌心，第一百零八次警告自己冷靜點，沒事兒彆隨便遷怒。

虎杖從沉默中意識到了什麼，很快向演員使了個眼色，“巴博薩”此時也反應過來，嘴一張開始快速地接戲，並很有大無畏精神地繼續向我搭話。

“現在，額......您可以選擇。”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話快說。

“把金幣交給我，偉大的巴博薩船長會放，咳，請您去休息，或者不交出金幣，您會和這艘船一起，額，沉入海底。”

好一個沉入海底，我扯了扯嘴角，這台詞寫得可真有味道。

關鍵時刻虎杖插了句閒話：“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啊，”演員伸出食指在鼻子前搖了搖，“你不是那個幸運兒，小家夥，其他人要留在這座島上，跟傑克的骨頭一起妝點我的金幣。”

傑克船長死了？我略感意外，金幣山上那個骷髏骨架居然真的是傑克的屍骨嗎，迪士尼的劇本寫得可真夠狂的，該死的，心情更不好了。

“那麼您的選擇是？”演員不安地望向我。

照理說這個時候怎麼選都行，遊樂園的互動環節本身隻是為了增加趣味性，交或者不交，對方都會把劇情拉回到原本的故事線上，但我現在很不愉快，不想讓彆人“搶走”我的東西，所以嘛——

“給你了。”我把那枚閃閃發光的海盜金幣塞進了虎杖手裡。

“現在你是幸運兒了，做你想做的決定吧。”

虎杖和“巴博薩”同時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還能有這種展開，但後者不愧是迪士尼培養出來的精英員工，隨機應變的本事一絕。

“啊，真是感人的兄弟情。”

這句即興台詞被他說得抑揚頓挫。

“這位小先生，你要如何使用你兄長贈與的幸運呢？”

虎杖不知道，他微微顰眉，疑惑地望著掌心突然多出來的金幣，時間久了遊客們開始竊竊私語，而沉默讓“巴博薩”再次流下冷汗。

我等待著，等虎杖做出決定，不為考驗或者證明什麼，隻是單純的想要一個答案。

沒想到虎杖也挺能給人驚喜，他把那枚金幣揣進兜裡，再抬頭時臉上已寫滿了堅毅，認真地說：“我不交。”

“我約好了和彆人一塊兒死，所以偷跑不行，他會寂寞的，我也是。”

不長的一句話像春雷般炸在耳畔，用意外來形容我的心情都太輕描淡寫了，我驚訝地睜大眼睛，隨即從眼底漏出笑意。

虎杖也笑了，我倆在眾人的注視下交換著隻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僵硬的氣氛像二月的冰河在春光下迸裂消融，小孩兒似乎很高興自己找到了正確答案，但其實“正確”隻是個偽命題。隻要他選了，結果必定正確。

被特殊選定的遊客走完了劇情，“巴博薩”迫不及待地結束了這次遊戲互動，他離開小船回到布景台中央，振臂一呼，幾個同樣海盜打扮的工作人員就鑽出來開始表演。

代表反派的海盜怒吼著向小船逼近，衝到一半“傑克的屍骨”開始發光，人群馬上歡呼鼓掌，然後扮演“傑克的幽靈”以及他同伴的演員也陸續登場，雙方一通亂打，一邊對台詞一邊上演了一出正義對抗邪惡的戲碼。

從觀賞角度來說這段其實蠻刺激的，工作人員的表演也很賣力，道具組的火焰和槍聲更是逼真，總而言之正常人看了一定熱血沸騰。

而我剛剛被虎杖的嘴甜哄了一下，心情指數直線上升，便也饒有興致地跟著小鬼欣賞演出，沒事兒還對他的驚歎附和一下，讓後者眉開眼笑，立刻忘記剛才的不愉快，轉眼又能來扒我的肩膀了。

“演得好棒啊。”

“唔，還行。”

“剛才火冒出來的時候嚇了我一跳呢。”

我懶洋洋地瞟向他，就你那精彩的個人履曆還能被道具火焰嚇一跳？話說小鬼的眼睛亮起來真漂亮啊，像熟透的蜂蜜，而他本人就是樹袋熊。

“我們一會兒去哪裡？宿儺有想去的園區嗎？”

我對遊樂園沒什麼偏好，搖搖頭表示隨他定奪。

漂流船漸漸駛離布景台，這裡的劇情已經告一段落，虎杖翻出了旅遊者指南，拳抵住嘴唇開始自言自語。

“動物天堂離這裡太遠了，童話世界怎麼想都不是你風格，西部樂園會不會好一點——”話說一半，小鬼臉色驟變，細微的風聲從我身後襲來，我頭都沒回反手一接。

是個羅盤。

背後的“傑克船長”適時地作出講解：“Nice catch. It's a gift.”

扮演幽靈的工作人員誇張地向我們行了個禮，“Good luck, my cool boy.”態度中不知為何給我一種“你可彆再來了”的既視感。

“他們管你叫boy誒。”

“你話怎麼那麼多。”

我打量著手裡這個八邊形的小盒子，木質的，古銅漆，有人為做舊的痕跡，古樸的工藝很符合加勒比海盜的時代背景，古樸的表盤上指針固定不動，虎杖湊上來看了一會兒。

“這是電影裡那個魔法羅盤吧。”

我點點頭，電影裡的羅盤幾次幫主角確認了方向，它的指針並不指向南北，而是指向所有者內心真正想要的東西，故而指針不動。

當然了我手裡這個隻是遊樂園給的紀念品，指針不動是為了貼近原著，迪士尼在細節這方麵做得相當出色，我越來越覺得馳名的地方都有他們的可取之處。

“這下咱倆都拿到非賣品了，回去跟釘崎他們好好炫耀一下吧。”

“我就算了，”人家可能不會很想知道，“你彆太囂張，小心被揍。”

“沒關係，”虎杖彎了彎眼睛，“等再逛一個園區就去看花車，然後再找個住的地方……‘第十三層’應該已經到了吧。”

我頷首稱是，那家夥的領域已經開到城堡的夾層裡了，難為它在遊樂園裡也能找到個符合條件的建築，灰姑娘的城堡算上地下室剛好十三層。

這一區的遊覽眼看就要結束，漂流的小船船停靠在即，我沒有多想就跟虎杖去了下一個景區，時間在遊玩中走向終點。

入夜，我和虎杖回到了城堡裡隱藏的“第十三層”領域。

玩了一下午的小鬼精神不太夠用，很快收拾好了上床睡覺，我操縱咒骸去客廳看電影，總得做出個樣子來，不然怎麼解釋我知道那麼多片子？然而還沒等影片中的世界觀鋪開，時針的指針走向十二點，一股奇怪的咒力以掛鐘為中心迅速而靈敏的鋪散開。

我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情況不對，但已經太遲了，越來越大的指針滑動聲伴著突如其來的吸力將空間朝兩個方向拉扯。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躺進了小鬼的身體裡，而咒骸因為失去靈魂的支撐退化成樹芽的模樣，孤零零地躺在手邊。

闊彆一整天的咒力湧入靈魂，掀起的溢散能量讓周圍的空間扭曲。

但我沒時間品味重掌力量的舒暢感，我確定自己的表情一定非常難看，不是因為“第十三層”的領域在剛才那一瞬間擴大了數十倍，也不是因為咒靈的突襲巧妙到令人措手不及。

是因為小鬼不見了。

——這具原本屬於虎杖悠仁的身體裡，現如今，隻剩我一個人的靈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