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什麼來？”

我不回答，或者說我不確定自己要怎麼解釋自己的心情，我的猶豫和糾結，徘徊和後悔，我的選擇，我選擇之後的想法，我是什麼時候決定一門心思走到底，我不知道怎麼說，所以我沉默。

空氣就這樣安靜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誰都沒開口。

雪無聲地靜靜飄落，就在我覺得自己的肩膀已經凍麻，而嗓子也開始刺痛發癢時，小鬼突然呼出一口氣，一翻身爬起來，從衣兜裡掏出一個東西遞到我麵前。

我低頭，是一枚硬幣。

金色的，繪著海盜和財寶，鑲著太陽紋和橄欖枝，是我白天給他的那一枚。

“我跟自己打了個賭，”他說著，用手指抹過金幣光滑的表麵。

“我想看命運是怎麼決定咱倆的將來的。”

“就這樣？”我不知為何有點想笑，於是我牽起唇角，“就這麼草率的決定我們的生死了？”

“原本我是這麼打算的。”

虎杖搖了搖頭，自己也忍不住笑，麵容乾淨而帶著溫柔，他握住那枚硬幣，一手合拳，指尖翻轉把它移動到大拇指上，接著一個用力，翻飛的金幣在空氣中快速飛舞，折射出耀眼到不可直視的光。

“後來我發現，當硬幣飛起來的時候，我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

他接住那枚硬幣，用手背盛著，另一隻手蓋住，卻並不把它抬起來。

正反的結果早就無關緊要，虎杖望著我，眼裡是瑩瑩的日光。

他說：“謝謝你沒讓我賭輸。”

那一刻，天光乍破，萬裡晴空。

回去的路上我倆都沒打傘，雪停了，小鬼渾身濕透，我也差不多，虎杖的體溫比起尋常人要高，我穿著他的身體總覺自己變成了火爐，跟我活著時很不一樣。

小鬼一路上並不安靜，他好像恢複了最初的那種活力，嘰嘰喳喳說起來沒完，跑前跑後像貪涼的小獸。

玩雪這種事並不適合我，它屬於我記憶中遙遠的那部分，在我還是個普通人類時，似乎也有過這樣無憂無慮的時光。

我們在半路上遇見“第十三層”，對方果然聰明，沒等我出去找它，而是自己先一步追了過來。小鬼驚喜的望著它，上前兩步把小食蟻獸撈進懷裡。

“你們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好了？”

“就剛剛。”

小屁孩兒得意的衝我笑：“我就說‘第十三層’是個好詛咒吧。”

行吧，這次算你說得對。我無奈的搖了搖頭：“對彆的詛咒還是要保持警惕。”

“我知道，”他回答道，這一刻聲音意外地低沉，“我已經......不會再犯這種錯了。”

沉默的出現是一瞬間的結果，我很快反應過來接上了這句話。

“......那樣最好。”

不管他在另一個虎杖的靈魂裡看見了什麼，現在都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第十三層”的到來意味著我們該離開了，領域裡還有一個摸不著蹤跡的僵蟲在潛伏，得先把小鬼送出去。

“你說你還能開一次門對吧。”

“第十三層”小聲的嚶嚶嚶，大意是如果打贏了僵蟲它應該能拿回領域的所屬權。

“不用那麼著急，待會兒你先送他走。”

領域裡的戰鬥必定涉及領域展開，小鬼現在的狀態已經不適合再圍觀一場特級以上的戰鬥了。

“等等這就要走了？”

“先把身體還給你。”

“不是不是，”虎杖連忙後退，抱著“第十三層”躲開我伸向他的手，“我是說，就結束了？你沒什麼要說的嗎？我剛剛肉麻了一堆哦，你都不給點回應的？”

這還要什麼回應，我站在這裡不就是最好的解釋嗎？

我瞪著他，心說小屁孩兒這功夫整什麼幺蛾子，虎杖也瞪著我，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賊大，看著就讓人心虛。

僵持了一會兒，我無奈投降。

“說什麼？”

“說你為什麼來？”

好問題，我為什麼來？

我摸著下巴回憶自己做出決定的瞬間，曾幾何時我站在山上，腳下的屍體堆積在一起，散發著溫熱的血氣。

我握著那個羅盤，金色指針遙遙指向前方，那是我的心之所向，身之所往，我卻不敢邁步。

前方有可能是出口，但我更清楚如果猜錯了會帶來什麼。

魔法遠比人心更清楚主人的意願。

我不敢賭，怕踏錯一步就是滿盤皆輸，人類的理性和感性往往背道而馳。也許在我承認我不敢賭的那一刻我就已經輸了，明亮的金光從掌心的指針中綻放出來，提醒我一味的逃避根本沒用。

我想要什麼？

我想要小鬼轉過頭來，想要他衝我笑，對我說無聊的笑話，帶我去喜歡的地方，我想他活蹦亂跳，想他永遠快樂，我想他擁有平安喜樂的一生，我想他長成溫柔勇敢的大人，我想他張揚放肆，無所畏懼。我想他親手掌握自己的人生。我想他活下來。

“宿儺，你為什麼來？”

我望著他，緩緩地勾起唇角。

“因為我想來。”

詛咒的天性是負麵的，冷酷的。

就讓我在有限的時間裡，再做一回愚蠢的人類。

.

天空清澈，雪後空氣濕潤，身後那顆翠綠的常青樹，枝葉間仍是沒有融化的雪，星星點點的雪花反射著天光，在單調的白景中點綴出令人驚歎的明媚。

我醉心於這種安逸，但小廢物突然扯住虎杖的衣角，把他拉到下麵說悄悄話，兩顆粉色的小腦袋湊在一起，小鬼的表情變得一會兒悲一會兒喜，最後悄悄紅了耳廓和鼻尖。

他扭扭捏捏地站起來，懷裡抱著和他同樣害羞的團子，撓著臉頰很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你來了。”

眼睛甚至都不敢看我。

我沒說什麼，隻是向他伸出手。

指尖相碰的瞬間，光芒閃爍，我回到了生得領域，一切都結束了。

外麵的小鬼在吱哇亂叫，似乎對我的消失非常不能接受，我歎了口氣。

「彆叫了，我在這」

他安靜下來，握緊了胸口閃閃發光的樹芽項鏈。

「準備好了嗎，你該走了」

在奪回“第十三層”的領域之前，在經曆了這一切不可複製的意外之後，讓這個膽大妄為的小鬼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