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原本是期待這個的,但他轉而想起脹相的急性子,不會什麼都不管直接衝進來吧。
萬一他倆都被這結界罩住,那後者的情況可比他糟多了,跟已經習慣了用黑閃戰鬥的自己不同,脹相的赤血操術才是他強大的資本。
虎杖救下幾個受傷的女孩,幾個姑娘都被咒靈嚇壞了,虎杖見到她們時,她們正被扒光了衣服倒吊在樓上吸引詛咒。
大概是被意外卷進“遊戲”的普通人,少年眉眼沉重,坐在火邊發呆,三個女孩兒哪怕靠在一起也止不住的發抖,偏偏不敢到火堆前麵來。
因為我在這裡,虎杖清晰地認識到,他一言不發,起身離開了火堆。
出去的路上宿儺笑著問他,你猜她們能活多久?虎杖沒有回答,隻低低地說了句閉嘴。
你給我閉嘴。
女孩嚇了一跳,尖叫著向後退,虎杖看著她,突然有一種被打了一拳的荒謬感。
對方因為恐懼而被堵在喉嚨裡的求饒聲讓他恍惚覺得自己是兩麵宿儺,回過神來他出了一身冷汗,仿佛看不見的深淵正在凝視著他。
詛咒之王在他腦子裡冷笑,笑聲鋒利刺耳,虎杖頭痛欲裂,他想這日子還得持續多久啊?快點結束吧,快點結束啊。
噩夢般的三天眨眼就過,最後虎杖孤身一人走出了結界,他的術式還在,或者說本來被主人忽視的術式在壓迫下終於催生出花朵,自顧自結出甘美的果實,被宿儺難得的真心誇讚。
「用人命換來的術式如何」
「要好好銘記這其中的代價啊」
虎杖勾起一點笑,他說彆急,我們一起下地獄。
徒然想開的少年再沒有任何畏懼,他向終點前進,再也沒有遲疑。
離開結界後他想過要去哪,丟下脹相,或者被脹相丟下。整整三天對方杳無音訊,對方是不是還活著?虎杖不敢想。
便宜哥哥沒有順著殘穢的方向找到結界裡似乎已經暗示了什麼,虎杖是不願想其中的細節的,但他天賦的直覺總是該死的,令人憎惡的精準。
再次見到活人是一個清朗的晚上,明月高懸,月華如練,月光透過窗子灑在禪院直哉飄金的頭發上,對方說伏黑惠成為禪院家家主了,虎杖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說挺好,然後呢,你來殺我的嗎?
禪院直哉啐出一口血,說本來是,現在沒力氣了,閒著也是閒著,本少爺說兩個好消息讓你開心一下吧。虎杖說閉嘴,直哉扯起個笑。
【釘崎野薔薇死了】
你媽的,閉嘴。
【狗卷棘死了,禪院真依死了】
【那個丫頭真可惜啊,我還沒嘗過她的味道呢】
【你知道最搞笑的是什麼嗎?我找你的時候看見乙骨在祓除一個咒靈,那家夥原本也是去殺你的,居然被一個詛咒攔住,真是可笑,什麼特級咒術師……】
接著是一連串肮臟的咒罵,禪院直哉好像不打算活了,否則虎杖很難想象怎麼會有人在宿儺的「容器」麵前如此挑釁。
是誰把你打成這樣?虎杖帶著惡意明知故問。
禪院的臉色頓時黑了下去,他說你朋友死了,你一點都不傷心嗎,你可真冷血。
虎杖偏頭笑,他說你真可憐。
對方破口大罵,虎杖這次笑得更大聲了。
碎成幾片的心臟正汨汨地往外淌血,虎杖看不見它,他鬆了一口氣,因為某些原因,他最近對紅色有點神經過敏了,關於禪院直哉說的對朋友死去的感想——其實沒想很多,隻有一點:原來殺人和救人是不能相互抵債的。
不管他救了多少人,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就像他知道釘崎不會回來,其他人也不會回來。
不管他怎麼做,努力救了誰,付出多大代價,花了多少心血,對於其他人來說,被虎杖悠仁殺掉的人就是消失了,從世界上被抹去了。
脹相怎麼樣了,虎杖突然問,禪院直哉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說誰,隨即大笑起來,歪頭又是兩口血。
【你居然會給詛咒起名字?當成小貓小狗在養了嗎?你可真不像五條悟教出來的學生】
【那家夥死了哦】
對方咧著嘴,誇張的笑容能看見牙齒上沾的血。
【虎杖悠仁,隻剩下你了】
他說的對,虎杖想,舉手一道斬擊,血花四濺。
隻剩我了,他默念道,以後終於隻剩下我了。
* * *
伏黑惠死的時候虎杖有去送他,隔著遠遠的人群,山和洋房,他和伏黑之間的陳年舊事比這十裡長河更深更遠,但作為一個過去的朋友,虎杖想,他怎麼能不去送他呢?
五條老師來得比想象中更快,對方落在他二十米開外的雪地上,沒留下腳印,這是自然的,有的隻是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虎杖沒回頭,隻一直望著葬禮的方向,禪院家的少年家主,風華正茂卻英年早逝,和宿儺「容器」的戰鬥讓他榨乾了自己的天賦,而解救老師的代價讓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還剩幾根了?
最後一根。
自問自答的對話挺招笑的,把安靜了許多的宿儺吵得冒出來罵他,虎杖哼哼著笑,他說你害怕了嗎?我會怕你?你以為死亡就是結束嗎?死亡隻是個開始。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爭吵讓五條悟的表情僵硬,發生什麼了,他快速地說,我從封印裡出來就聽說惠死了,野薔薇也......
他沒能說完。
虎杖漸漸停止了與宿儺的嬉笑,把詛咒之王壓進身體裡變得比從前容易,已經長大成人的少年隔著瑩白的雪地和曾經的老師對視。
臉上是怎麼回事?
這個啊,不用在意。
虎杖悠仁將印著咒紋的手腕舉起,刮了刮額頭老舊的疤,指甲掠過藏黑的妖異紋路,您看起來精神不錯,身體還好吧。
回答我的問題。
您這麼說話就不給麵子啦。
五條悟瞬間暴起,積雪飛濺,他出現在虎杖悠仁的身前,後者意識到他倆已經差不多高了,這點分神被最強咒術師抓住,毫不留情地將曾經的學生按在枯樹上。
你真的是虎杖悠仁嗎?
他的語氣冷靜一絲不錯,質問的表情卻像受傷的野獸,虎杖從來沒見過五條老師這樣,但他連對方的麵容都快模糊了,哪還想得起這些東西呢?
虎杖抬起雙手環抱住他,說我怎麼樣都好,您要堅強些呀。五條悟沒說話,沒回抱也不起身,男人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感受到宿儺咒力的人向這邊趕來。
他僵硬地站直,剛才立著他學生的地方早就空無一人,連空氣都冷了。重新坐穩神位的最強深吸了口氣,雙手插兜,說再見吧。
再見到五條老師是在決意赴死的時候,老師很強,無可挑剔,虎杖一直躲著精明的男人走,所幸這些年東躲西藏也學會不少笨方法。
找到最後一根手指時是個大晴天,裡梅帶著咒靈在對戰咒術師,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虎杖就這樣一個人掛在崖壁。
他端坐在小巧又飽經風雨的神龕上,對日端詳這最後一根手指,然後吃下去,像咽一顆糖果,一點猶豫和鋪墊都沒有,兩麵宿儺都被這果斷驚了一下,他以為小鬼起碼會放兩句狠話,就像他每次會做的那樣。
意識的交戰在幾秒內完成,虎杖悠仁贏了,但兩麵宿儺也沒輸。
他們的靈魂早就糾纏在一起,誰能說清此刻掌管著身體的到底是虎杖悠仁還是詛咒之王?五條悟趕到現場時虎杖已經把自己的心肝肺全掏出來了,擺在地上好像在開會,後者嘟嘟囔囔地說怎麼還不死啊。
五條悟無言,把不再跳動的心臟拾起來,攥在手裡。
需要幫忙嗎?
虎杖晃了晃腦袋,暈頭轉向地說不用,我快成功了。
他和宿儺早就不分彼此,殺了自己就是殺了宿儺,但五條悟如何看曾經最疼的學生從容赴死,他說不要死,悠仁,去哪都好,隻要你活著,哪怕宿儺也活著,你們去哪裡都好。
虎杖想了想,那我想回過去,回去做什麼?把剛出生的自己給掐死啊。
越來越模糊的視線把滿目的鮮紅遮掩,虎杖嘿嘿的笑,咳出好多血沫,內臟的碎塊兒糊到衣領和下巴上,他笑得齜牙咧嘴。
老師啊,你可彆為我哭。
小屁孩兒快省點心吧,大人的眼淚早就在青春期流乾啦。
是嗎,那就好。
虎杖又笑,覺得耳邊前所未有的清淨,宿儺為什麼不說話了?眼皮好沉,身體好冷,羊水般的溫暖將他整個人包裹,伏黑好像也死在一個冬天,想到這,虎杖閉上眼睛。
冥界的櫻花什麼時候開呢?
故事原本到這就可以結束啦,可命運跟所有人開了個小玩笑。於是某年某月未知的某天,本該死去的虎杖悠仁又一次恢複了意識,他聽見有人在說話。
“這是什麼,纏得好嚴實啊。”
爽朗的少年聲好像昨天一樣。
“拿去給學姐吧,她肯定喜歡。”
虎杖睜開“眼睛”,看見十五歲的自己正帶著笑容,把一根被布條封印起來的宿儺手指遞給學姐,他愣住了,巨大的恐懼淹沒了他,少年遍體生寒。
【你以為死亡就是結束嗎】
你錯了。
【死亡隻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