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你怎麼想，”我把手插進衣兜裡，順著光影的分界線走近門扉的黑暗裡，“我隻是說了自己想說的話，聽不聽由你，想轉告誰也隨意。”

半晌。

對方輕笑著搖了搖頭，帶著點難以描述的自嘲和挫敗：“我欠你條命呢。”

“你乾脆還給我。”

“那不行，”對方想也不想答道，他抬起頭，眼睛意外的亮，我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麼輕鬆，甚至帶著點狂氣的表情。

“我留著這條命還有用，在那之前請你先等一等。”

我隔著半個屋子跟他視線交錯，少年人眼中是不輸給任何人的決心。

很好，我唇角上翹。

很好，這才像點樣子。

“放心吧，你的命對我沒有任何特殊價值。”

我隨意地靠在木門上，給他的離譜發言增添條件：“我不會提什麼過分的要求，你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幫我，但這個要求就此保留，我現在還不會告訴你。”

伏黑惠的表情若有所思，而我有很多時間可以給他考慮。

“等需要你完成它的時候，你自然而然就會知道了。”我說道。

當天中午，我們在遊樂園內修整，小鬼們結伴吃午飯，五條悟拿冰淇淋當飯吃，我不用吃東西，於是坐一旁乾看著。

老實說我挺不自在的，不僅尷尬而且特彆無聊，現在人這麼多，小鬼也應該不用我陪了？可小鬼說不。

當事人不僅不願意放我回酒店，邊啃炸雞還要邊來我這裡偷點東西。是的，五條悟給我也點了一份食物，兒童套餐，他娘的這個人渣怎麼還不死？

我對插著小旗子的蛋包飯真是看都懶得看一眼，虎杖倒是挺感興趣，隔一會兒就要過來戳一口，不僅偷吃還要評頭論足。

“好好吃你的飯。”

“我在吃啊。”

重點是“好好”行嗎？給我有點規矩啊。

腦袋都快長我身上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粘人了？

我側著頭，不想麵對五條悟飽含深意的目光和滲人的笑，沒規矩的小鬼還是堅持要往我這邊湊，其表現出的肉麻姿態活像一起上廁所的女高中生。是“第十三層”那事讓他突然想通了嗎？好感度直接突破地表？

“宿儺。”

“嗯？”

“這個還挺好吃。”

我低下頭，才注意到虎杖從盤子裡插起一顆糖漬番茄，遞到我麵前。小鬼睜著雙大眼睛，從琥珀色的瞳孔裡透出希冀，“你要嘗嘗嗎？”他說著，把叉子往前送了送。

餐桌上的空氣一時萬籟俱寂，又掩飾性的恢複了喧嘩，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但我分明感受到好幾道目光，虎杖好像不知道這些較量，隻是堅持向我推薦他的番茄，我沒搭理任何飄向這的視線，低頭，就著那隻手把番茄叼走。

小鬼好像受到了極大的鼓舞，激動得臉都有點紅：“好吃嗎？”

“沒我做的好吃。”

“那下次嘗嘗你做的？”

我沒搭話，心說下次還早呢，宣示所屬權這就已經夠了，小屁孩兒慣會得寸進尺，得按著他點，免得他上天。

虎杖一直都挺有分寸，見我沒理他就縮回去了，一口飯一口菜吃的挺開心，我則無聲地抿了口冰水。

番茄的觸感還殘留在口腔，沙沙的果肉帶著充盈的汁水，柔嫩的外衣被牙齒咬碎，和著糖漿，好像要黏住喉嚨。有人說人的感官如果失去一項，另一項就會變得更敏銳，我現在失去了品嘗味道的能力，相應的對食物的形狀就更加敏感。

屬於番茄軟嫩口感就著充滿細籽的液體從食道滑下去，老實說這體驗感並不好，但是也不至於不能忍受。

一口本就沒有味道的涼水把所有不屬於舌頭的感覺衝淡，白水居然能這麼好喝，真是感謝地球生產了水。

下午，五條悟帶著三小隻去各區遊玩，最後看了場表演，迪士尼內部的電影表演比起屏幕上放的更花裡胡哨。

整個下午，小鬼沒有一刻離開我一米之外，拉著走更是家常便飯，我從一開始的出聲提醒到最後基本已經放棄治療。隨便吧，其他人愛咋想咋想，反正「容器」和詛咒本就是一體，我現在兜裡有手指，行事就沒那麼謹慎，四根手指已經能乾很多事了。

得找個時間讓小鬼把剩下的手指吃下去。

算上“第十三層”領域裡繳獲的那根，我手裡已經有兩根手指了，正好可以測試一下一根手指能讓我睡多久，信息還得儘早收集。

晚上的表演出了點意外，虎杖看到一半睡著了，小鬼腦袋一沉，頭落在我肩膀上，砸吧了兩下嘴也沒醒。坐席區昏暗，座位間貼得很緊，位置和位置間沒有扶手，這就方便了小鬼大半個身體靠在我身上，闔眼就睡。

舞台上的光照不到陰影下的角落，身旁的釘崎正緊握著爆米花桶，姑娘沉浸在驚險的劇情裡，我偏了偏身，把小鬼攬進懷裡。

虎杖很乖，睡著任人擺弄，柔軟的頸子隨著我的動作彎折，那根脆弱的頸椎好像一使勁兒就能捏碎，觸手溫熱，藏著隱隱的脈搏，在指腹下一跳一跳，他闔眼時總有種奇怪的馴服感，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才會顯露出來。這種馴服感和他的形象很不搭，卻又詭異的保持著和諧統一。

此時此刻，在他溫順的靠在我懷裡淺淺呼吸的時候，虎杖悠仁這個個體逐漸從一個人變成一種特殊的概念。

他是安全與寧靜的結合體，是暴風雨後藍色無垠的海麵，是雨夜淩晨的滴滴答答，是指間緩慢燃儘的煙。

我沒有大幅度地移動身體，隻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由他睡，悠長而濕潤的呼吸落在耳畔，奮力地向我證明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這個念頭讓我安心。

身側是釘崎一陣一陣的鼓掌，伏黑惠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五條悟在笑，距離表演結束還剩下三十分鐘，此地和他人終隔成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