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我不想成為我看不起的人……(2 / 2)

公主的野望 匹薩娘子 4662 字 7個月前

除了山裡長那一兩種草藥,她有其他的藥品嗎?

如果割掉腐肉,清理創口後,傷口再度潰爛,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最重要的是,他還能撐到傷口第二次潰爛的時候嗎?

姬縈呆在原地,心亂如麻地看著再次陷入昏迷的徐夙隱。

在她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昨天徐夙隱對她說的話,“不要為我悲傷”。是否那時候,他就對今日的事情隱約有了預感?

徐夙隱的傷口依然暴露在空氣中,姬縈驅動著不知所措的身體動了起來,她打了清水回來,用江無源之前送來的乾淨麵巾擦拭他身上的血跡。她握著石刀,想要學著曾經目睹的那樣,將少年胸前的腐肉切割下來,但石刀變換了幾次位置,都沒能真正靠近少年的傷口。

許久後,姬縈放下了石刀。

少女稚氣未脫的臉上露著罕見的頹敗和絕望。

她知道粗糙的石刀拿來掏掏魚肚還行,但要想割下病人身上的腐肉,無異於癡人說夢。她想要嘗試,是因為除此以外,再也想不到彆的辦法。

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他?

什麼都行,什麼都可以,她再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重要的人離自己而去了。

為什麼上天總是這麼殘忍?

難道要剝奪她所有的一切才肯罷休嗎?

“彆哭……”

姬縈猛地抬起頭。

在霧一般朦朧搖曳的視野中,少年不知何時醒來了,正虛弱地看著她。他似乎想用微笑來安慰姬縈,但揚起的唇角不過片刻便無力地垂了下去。少年的眼神一如初見時淡然清冷,隻是看著姬縈時,似有一層波光瀲灩。

“死生有命,誰也做不了主……這是你告訴我的。”

他微弱的聲音,像琴弦斷裂之前最後的絕唱,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澈動聽,讓姬縈的眼淚奪眶而出。

姬縈不忍看他,不能再看他,把頭用力埋進被褥,也把壓抑的抽泣鎖進被褥。

那隻曾為她挽過發,也為她烹過羹湯的手,像蒲公英輕巧而溫暖的種子,在她頭上溫柔地停了一下。

隻有一下。

“不必為我憂心……我不願……”

少年聲音漸低,歸於寂靜。

他的手,從半空跌落。

少年再度失去了意識。唯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未完全離開。

姬縈掙紮著想要不哭,但眼淚還是不斷湧了上來,從克製的嗚咽最終到束手無策的嚎啕大哭,像一場由小到大的暴雨,大雨中滿是她對命運的憤怒和悲痛。

有那麼一刻,她好像接受了不斷將事物從她身邊剝離出去的命運,好像就要和千千萬萬個尋常的人一樣,在那蠻不講理的命運麵前引頸就戮,束手待斃。

但她最終還是停住了眼淚。

當她抱著少年的身體和小木匣走出木屋時,臉上是乾的,隻有眼眶殘留著紅腫。

大地鋪著月光皎潔的銀紗,空曠的蒼穹變得像大海一樣幽深靜謐。

姬縈將少年和木匣放到安全的地方,點燃了那間她生活近一年的小木屋,點燃了溪畔的樹林,也點燃了滿手傷痕換來的即將完工的蕁麻長繩。

火光衝天的樹林圍繞著燒燃的木屋,而在樹林之外,一條用鵝卵石、泥土、巨石組成的矮牆,將越燃越烈的火焰牢牢包裹其中。姬縈蹣跚著、趔趄著、搖搖晃晃地,用一雙布滿大小傷痕的手,抱著一塊重量超過她數倍的巨石,走到最後的缺口前。

轟然一聲巨響,比她還要高的石塊落下,火焰被她阻斷在矮牆之內。

矮牆內的烈焰貫穿漆黑的長夜,紅焰焰的光將夜空照得如同正在經曆一場最盛大的火燒雲。

隻要江無源身處百裡之內,就一定能看到她發出的求救信號。

夜風夾雜著炙熱的火光撲麵而來,烈風吹走了她的發帶,過腰的長發得到自由,在風中狂亂舞動。空氣中隱有燒焦的臭味,她坐在遠處,讓失去意識的少年靠在身上,怔怔地看著熱氣在酷烈的火光中蒸騰。

許多她從未見過的鳥類從著火的林中振翅飛走,而那些野兔遊蛇,則從石頭與石頭之間的縫隙中慌亂鑽出。

火仍在燃燒,風不曾停息。

穿著南亭處服飾的江無源出現在她身後。

姬縈知道是他,所以並未回身。

江無源一步一步走到姬縈麵前,啞口無言地看著她,以及靠在她身上的少年。

他的長刀已經出鞘,刀尖在閃爍的火光中閃耀著冷光。

“……我說過,要是試圖聯係外界,你會沒命。”江無源啞聲說。

刀已橫在少女細瘦的脖頸上,她還是不為所動。

她的神情有種淬煉之後的堅毅,鮮血似的火光融進少女眼底,就像她本身的靈魂之火。

“即便這麼做,也可能救不了他。你不後悔嗎?”江無源說。

熱風吹拂著姬縈的長發,讓她想起少年最後撫摸的那一下。

“我隻知道,不這麼做一定會後悔。”

姬縈抬起頭,無所畏懼地看著江無源的眼睛。

“我不想成為我看不起的人……我明明有過選擇。”

她眼中遠超成人的勇毅和堅強,就像一支利箭毫無準備地射入江無源的心中,使他驚栗般地想起日蝕那天的讖言。

大火還在燃燒,就像永遠帶走大伯父和山寨中老老少少的大火。

在江無源的安排下,徐夙隱被一名陌生的南亭處都尉帶走了。

或許他會活下去,或許不會。

但無論如何,這是她做出的選擇。

緊抱木匣的姬縈,再次變成孤身一人。

馬蹄飛揚,煙塵陣陣。

江無源帶著她騎上馬,她最後看了一次被困在矮牆中的大火,頭也不回地奔向更加生死難料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