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縈的製繩大計已經進入尾聲。
按照目前的進度,在下一次江無源到來之前,她就能夠做出足夠長的繩索,帶著徐夙隱一起離開天坑了。
這一日傍晚,姬縈設在小溪裡的陷阱大豐收,有三條手掌那麼寬的魚跌入了陷阱逃脫不能。
姬縈把這些魚帶回小木屋,交給徐夙隱打理,再用削尖的木棍將其串起,插在篝火旁的地上,讓火苗慢慢把魚肉烤熟。
姬縈抱著膝蓋坐在篝火邊,眼巴巴地看著正在烤製的魚。
從若隱若無的淡香到濃烈的焦香,木棍上的魚漸漸翻起脆皮,雪白的肉質上擴散出金黃,她的口水在喉嚨裡咽了又咽。
終於,魚烤好了,姬縈迫不及待地拿起最大的那一條,遞給了一旁的徐夙隱。
“你多吃點,補補身子。”她好意說道。
徐夙隱的臉色在風中有些蒼白。
“我吃不了這麼多。”
姬縈不顧他的婉拒,強硬地把最大的那條烤魚塞進他手裡。
“吃不完給我吃,沒關係,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她大大咧咧地說。
徐夙隱隻好拿起姬縈分配的那條烤魚,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他的吃相一向文靜優雅,哪怕現在的條件隻比風餐露宿好不了一點。
姬縈就不一樣了,她對著烤魚大快朵頤,一條吃完了吃第二條,第二條吃完了又接過了徐夙隱還回來的第三條。
“你怎麼吃這麼少?”她看著小小的缺口抱怨道。
“吃不下。”
她現在知道徐夙隱為什麼身體不好了。
飯都吃不下,身體怎麼好得了?
姬縈同情他脆弱的脾胃,三下五除二將剩的大半條烤魚也塞進肚子。
填飽肚子,兩人還是圍坐在篝火旁取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霧氤氳在山林之間,白天縈繞不絕的鳥鳴聲消失得徹徹底底,樹林總是靜的,卻又在風起時變得喧囂。
兩個半大的孩子靜靜地聽著樹葉沙沙的聲音,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他們的未來,就像這片擴散在山林之中的夜霧,近了也是影影綽綽,遠了更是捉摸不清。
夜色深沉後,姬縈和徐夙隱回了小木屋。徐夙隱起身的動作比以往遲緩,但他同往日並無二致的神情,又讓姬縈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躺在那張用樹枝隔開的床上,姬縈忽然失眠,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覺。
從身旁的呼吸來看,徐夙隱也沒有睡著。
姬縈看著裂紋並生的屋頂,冷不丁地問道:“你睡不著的時候,會做什麼?”
“想事情。”少年冷冷清清的聲音從另一旁傳來。
“想什麼事情?”
“想一天發生的事情。”他說,“哪裡做錯了,哪裡又可以做得更好。”
“……那不是更睡不著了嗎?”
幽深晦暗的夜色中,姬縈聽到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徐夙隱的聲音還是那麼低,隻是多了一絲柔和。
“是,更睡不著了。”
“我睡不著的時候,就會讓母親給我唱歌。”姬縈頓了頓,難掩聲音裡的低沉,“不過,以後都聽不到了。”
“……”
“雖然沒人唱給我聽,但我可以唱給你聽——”她的聲音在黑暗裡突然揚了起來,帶著一股孩子的雀躍,“說不定唱著唱著,你睡著了,我也睡著了。”
“好。”
徐夙隱溫柔而耐心的回應鼓勵了姬縈。
她看著空無一物的屋頂,慢慢哼起了山寨裡廣為傳唱的那首歌謠。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隨著緩緩吟唱的歌謠,姬縈好像也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在那片鬆樹遍野的山林中,有豪爽的大伯父,有溫柔的母親,還有許許多多熱情樸實的寨民。
明日有那麼多,但她希望與之長久相伴的人,卻永遠地留在了昨日。
待她唱完整首歌謠,徐夙隱輕聲說道:
“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不必傷心難過。”
“為什麼?”
少年沒有回答。
姬縈執著地追問:“為什麼啊?”
“死者為大,我不願你為我悲傷。”
姬縈撇了撇嘴,嘀咕道:“……我還不願你死呢。”
少年沒有再回應。
夜色漸深,姬縈昏昏沉沉睡去後,是第二天的朝陽喚醒了她。
徐夙隱還保持著昨夜的姿勢,一動不動睡著。姬縈原本想要讓他再睡一會,卻在看清他毫無血色的臉色後嚇了一跳,連忙去推他的肩膀:
“徐夙隱!”
她大聲呼喊,少年卻始終沒有蘇醒意識。
姬縈忽然醍醐灌頂,一把拉開了他胸前的衣裳。
包紮的布條滲著暗紅,姬縈揭開布條後,發現原來小小的傷口已經潰爛了一大片,新肉未生,舊肉卻已開始腐爛。姬縈呆呆地看著少年胸前的傷口,難以想象這些天來,本就體弱的他是如何忍受著,一字不發,假裝如常地陪伴在她身旁。
她該怎麼辦?
是該割掉腐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