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很快被放倒,平躺在病床上了無生氣,身上五花八門的輸液管和監測儀器織成了一張無言的網。
病痛的煎熬讓她眼神呆滯,形容枯槁,年輕時那清麗的麵容早已蕩然無存。
在這裡,她不是華聲集團的董事長夫人,也不是易伍的母親穀佳慧,而是護士口裡令人頭疼的三房402。
不聽指揮,不按時服藥,每天瘋瘋癲癲。自殘和絕食,換著法子輪番上演。
穀佳慧的生命力像風一樣消散,如同即將飄落的秋葉,和這生機盎然的初夏一比,隻剩違和。
易伍經常會感歎,命運確實是一位愛捉弄人的頑童,時而給予驚喜,時而又暗藏險惡。
正如她和穀佳慧二十幾年來時好時壞的關係。
擁有不同姓氏的兩人,是血親,是母女,是惡劣環境中互相依靠的伴生藤蔓,卻也在根係纏繞中競相爭奪土壤的養分,最終近似仇人。
“媽,是你一直教我,不能欠人人情的對不對?那你乖一點,等我把事情處理完......我們就離開這兒,好不好?”易伍終於鼓起勇氣走向床邊,握住那沒有血色的手,聲音微微顫抖。
但床上的人緊閉著眼,回應她的隻有勻稱的呼吸聲。
*
探望結束,易伍在醫院樓下新開的奶茶店裡等人。
醫院所在的這片區域是燕城的遠郊,多年前隻是個荒煙蔓草的城鄉結合部。
可這片地皮偏偏被華聲集團看中,而後與朔星娛樂一同開發,短短幾年便建立起了集娛樂、休閒、度假於一體的“天堂島”影視主題樂園。
往日的破落早就被一掃而空。如今這兒房價暴漲,處處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已是今非昔比。
這裡也一躍成為這個世界上她最討厭的地方。
易伍坐在奶茶店靠窗的位置,呆呆地望著遠處排隊等候入園的長龍,直到閨蜜管小安咚咚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這才轉過頭來。
她並沒有對鹹豬手撒謊——她的閨蜜確實是皮膚科醫生,也是她過過命的高中同學。
“耳朵還是這麼好使啊!我剛進門你就轉頭了。剛剛在看什麼呢,這麼專注?” 管小安拉過對麵的椅子坐下,還是和以往一樣,大大咧咧,走路帶風。
易伍苦笑著喃喃自語:“看外麵排隊的人啊。多有意思,精神病院和主題樂園開在一處,天堂和地獄可以互相串門。”
說完她掃碼給管小安點了杯芋泥啵啵,然後抿了抿嘴,略顯歉疚地望向她,“我媽這邊,隻能拜托你了。”
“嗨,我倆之間,還說什麼謝字?不就隔三差五去看一眼阿姨嘛?反正我醫院也近,又有管床的大夫在,出不了什麼大事。” 管小安說完,目光眷戀地望了過來,“倒是你啊,真下決心就這麼走了?你的房子、工作、社會關係,全不要了啊?”
“唔。”易伍點點頭,啜了一口玄米奶綠,“她走六年了,這事一直拖著。你知道的,我不愛欠人人情。”
“什麼人情不人情?她那麼好的人,難道還會怪你?逝者已矣,我已經走出來了,你也要加油才行啊。忘掉不開心的一切。我和她,誰都不願意看到你拿身家性命去賭。畢竟......要想贏那些人,真的太難了。”
易伍盯著奶茶店的招牌,眼裡有一閃而過的仇恨:“我沒輸過,這次也一樣。所以為什麼要忘記?難道她死了,我們的回憶也不複存在了嗎?尤其是......她比活著的那些人好千千萬萬倍。”
管小安無奈地搖頭,而後又突然想起了什麼:“除了她,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還為了那個季寧?”
易伍心不在焉地摸了摸鼻子:“當然不是。癡男怨女這麼多,何苦再添我一個?這個人的名字,以後不要再提了。”
管小安歎了口氣,目光落到易伍右手邊空空蕩蕩的位置上,那裡放著杯分毫未動的奶茶:“這也是給她點的?”
“嗯,桂花酒釀奶綠。新品嘛,想讓她嘗嘗。”
這麼多年,隻要她們聚在一起吃飯,易伍必定會多添上一份碗筷,固執地認為隻要這樣一切都能回到從前。
回憶似潮水襲來,衝得管小安眼角泛紅:“我嘴笨,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你。但是難過的時候,千萬不要一個人胡思亂想。什麼都自己扛的是傻瓜。偶爾......你也想想我吧。”
易伍被她認真的表情逗笑:“怎麼弄得和生離死彆一樣,把心放肚子裡吧。Whatever happens, happens for the best.(凡事其因果,必有利於我)”
“彆老叨叨你那破口頭禪了。”管小安鄭重其事地囑咐,“萬事務必小心小心再小心,有需要隨時跟我聯係。我......我絕對不能再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