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呂然照常到皇帝身邊待著,他不是個多規矩的人,奇怪的是帝王楨對他也較為寬容。
南陽老道不在,正好不用費心機與他鬥法。呂然昏昏欲睡,玄楨在揮筆畫一副圖,他時不時望向窗外,窗外是春意盎然的花園,呈現出富有勃勃生機的春天。
但他筆下畫的卻是冬日的梅花。褐色的枝乾,豔紅的梅花,滿紙漆黑的雪在飄飛。
待畫好後,侍女舉起來輕微擺動加速風乾,帝王楨坐看著花歎息。
呂然看不懂這幅畫的含義,帝王楨似是察覺了,興致盎然地為他講解。
“這是我一日夢中的場景,豔陽天,院子裡都是這鮮紅的梅花,下著茫茫的黑色大雪,地麵上鋪滿了黑色雪花,詭異的美麗,像張開深淵巨口的猛獸。我不敢走進去,怕這雪地把我吞下去。”
他這時竟然沒有稱呼自己為朕,隻緩緩地訴說夢中見聞。
“時間長了,這怪異的雪越下越大,越堆越高。高懸的太陽融化不了它們一點,湧入我腳下,漸漸埋沒到我的脖子,明明是輕飄飄的雪,我卻感覺自己快要窒息,雪還是在下,黑色的雪花飄進我的喉嚨,順著我的氣管鑽進去我的身體。
我以為我要死在這樣黑的雪裡,但這時我發現梅花枝頭上沒有一片雪花,於是我艱難地遊向梅花,祈望它能救我一命。我攀上枝頭,果然,雪停了,融化了,我也醒了。 ”
帝王楨微微一笑,呂然聽他那個古怪的夢卻有些不寒而栗。
帝王楨看向他的眼睛裡有隱約的痛苦,被埋在疲憊的眼神後。
侍女將乾了的畫卷起來,放入一條長匣子中,漆黑木紋,鑲嵌金鎖。
她打開時,裡麵是滿滿當當的畫卷,有些紙張已經泛白。
“道長怎麼還不來?”帝王楨放下筆。
有侍女匆匆進來,懷中抱著一個小玉匣,行禮後道:“南陽觀的道士遞消息過來,南陽觀受襲,南陽道長無法抽身,特意吩咐他來為陛下送藥。”
帝王楨聞言沒說什麼,像是毫不關心南陽觀如何,隻是將那玉匣取過打開,拿起黑色藥丸端詳一眼,接著放入口中服下。
呂然不動聲色的站在一旁,心想魔王真是靠譜啊,這麼快就摸到南陽觀去了,那老道來不了多半是跟他糾纏呢。
帝王楨服藥後閉目養神,呂然仔細觀詳他的變化。
那股黑氣不出意料地再次出現,接著消失,玄楨原有些疲累的神色消失,又變得堅毅,隨時能握劍征戰一般。
作為一個大幅超越凡人生命年限的老人,這藥的能力實在強大,等同於不死神藥。
可魔王說會讓人付出更多代價,那些代價是什麼呢?
呂然忍不住開口:“陛下,您知道您用的這丹藥因何而來嗎?”
“當然是我的好道長費儘心思煉製的,我該好好謝謝他。”帝王楨嗤笑一聲。
這皇帝也不像一無所知的樣子啊!呂然真的驚訝了,那他還一直服用這些東西。
“您既然知道,那為何……”
“願意隨我一起逛逛嗎?”帝王楨打斷他,溫和而誠摯地邀請。
“好……”
說是逛逛,玄楨卻帶著呂然徑直去了祠廟。邁進大門,無數的牌位直直衝著他們,是建朝以來的皇室宗親,每一個牌位前都點著一根蠟燭,照亮上麵的名字。
“其實我也早該在上麵了。”玄楨看著那些牌位,語氣淡然。
呂然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有一塊地方是空的,左側排位上寫著曦月皇後之位,右側是帝長子玄白。
“當時玄白出生後便沒了呼吸,我到處求仙問佛,為他尋找生機,那些高人都對我說他氣數已儘,回天乏術,我隻能萬分悲痛地埋葬他。有人說夭折的孩子下一世會受儘折磨,我與皇後便日日為他祈福。也許是天道憐惜,有一位仙人突然找上我,說長子出生天地異象,背負天命,本身有大造化,也許還會投身帝王家。”
帝王楨麵上浮現憧憬:“我便懷抱著這種希望,直到我漸漸老去,擔心再也等不到,見不到那個孩子,直到南陽道長找上我,他說他有讓我長生之術。”
呂然明白,就是南陽煉製妖魔使皇帝長壽。
他問:“那道長是為何企圖呢?”
“他需要聲望,南陽觀最初隻是個不知名的小道觀,隻有我能讓南陽觀聲名鵲起。”
南陽觀在人界的地位確實超然,甚至香火一度遠超仙界信仰最高的仙人,畢竟仙人極難露麵,而南陽觀就在人界,人人觸手可及的地方。
“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嗎?”玄楨說:“可後來我發現沒有藥我會迅速衰老,原本一年吃一次,變成一月一次,到如今三日一次。”
“隻要道長不給我藥,我就要死去,他甚至能控製我,控製一個帝王,這多可怕。每次吃藥也會讓我痛苦,總會在睡夢中做一些虛無縹緲的夢。”
那匣子裡的畫!
“這些話您應該跟皇子們說。”呂然看向皇帝。
玄楨此時如同一個孤寡的老人,沒有健壯的身軀,手中也沒有掌持利劍,他委屈地說道:“我的那些兒子都期盼我趕緊死去,他們等待帝位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