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下一刻束仙繩就不見了蹤影,兩小孩驚喜相望,也不顧酥麻的四肢,手腳並用爬到自家大師兄身邊。
阮秋盛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們,以為隻是單純冷得想要湊團取暖,正打算脫下絨服給他們披上,手卻被按住。沈琦手凍得冰冷,隻觸碰一下阮秋盛手背,又立刻收回去。
“大師兄不用脫,我們不冷。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從入門到現在我還沒聽你說過家裡的事。正好我們三個人都在,聊聊天吧。”
“對啊大師兄你看天都快黑了,我和二師兄還有一堆懲罰,要養精蓄銳,明天再練,師尊肯定不會說。一起聊聊吧。”
拙劣的理由。
木頭燃燒發出響動,阮秋盛踢了踢突出的枝杈,他曾經最怕袒露心聲,生怕彆人看穿自己偽裝起強大的外表。章祁月曾被街邊混混圍住欺負,阮母心疼地給他包紮傷口幫忙,嘴中不停念叨著明天要去找學校領導處要個說法。阮秋盛站在一旁沒有出聲,卻在所有人都睡著後出門找了一家理發店剪成利索的寸頭脫下外套直奔巷口。
黑暗中隻能隱約看到幾個身影,全都麵目凶狠,叼著煙警惕地望著阮秋盛這個不速之客。
“呦,這又哪來的小白臉?怎麼是個刺頭?嘖嘖嘖白長這麼好看的臉。”
“老大你不覺得這人跟之前那小孩長得挺像嗎?這地方小美人都這麼多?”
幾人笑得猥瑣,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阮秋盛,見他一直不說話更是放肆,有個人甚至走近抬手拍打臉頰說著各種流氓話。“是個啞巴啊,哥們還不來?嗷!!”阮秋盛抓住腕骨向反方向狠折,骨頭脆響被殺豬般喊叫聲蓋住,他抬腳踹開麵前人,眼裡閃著暗光遮住洶湧波浪,原本還站在光下的身影徹底消失,融入暗處。
動作利落,招招中要害,阮秋盛撇去指骨上血液,踢開腳邊跪地求饒的混混頭,撿起外套搭在肩膀上,話音冰冷宛若死神降臨:“沒本事少他媽出來晃悠,丟臉,滾。”
從那之後真就沒再見過那群人,在章祁月詢問發型時,阮秋盛隻是以天氣熱為理由糊弄過去。
“我從小就被師尊撿回宗門,哪來的家裡事情。”阮秋盛說這話不自覺掃過坐在身邊的章祁月,重新收回目光向火光裡丟殘枝。沒有聽到故事沈琦也沒有抱怨,兩手後撤撐在身後自顧自說道:“彆的門派收徒都是看仙緣,我們倒好,全是被師父撿來的。”
“你不是出身武將世家嗎?有親人還有顯赫的身世,怎麼還說是撿來的?”章祁月注意力被引去,突兀地打斷對話滿眼疑惑。
“戰亂不休,將領殉國就要有新人接替,我家世代為天子效命,是百姓們眼中高不可摧的牆壁,護他們一生周全。眾人隻知武將世家地位顯赫榮華富貴,不知在封閉的院府中有渴望自由卻終日與刀槍為伴的少年。”沈琦收回手臂環住雙腿,下巴擱在膝骨上,臉上卻再沒有那沒心沒肺的笑容:“我知道為國捐軀是一種榮耀,但是我想活久點,我還沒看夠這人間百態,我不想被訓練成隻知兵法上場殺敵的傀儡。”
章祁月沒有出聲,書中所有文字都在讚揚犧牲者勇猛無畏,貶低苟且偷生的小人。一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名揚萬裡,心甘情願獻出生命。漸漸的,他潛意識覺得無私奉獻是理所應當,沈琦的話卻引起他心中萬丈波瀾。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人的壽命本就短暫,死去便不再複生,哪怕宇宙顛覆也與逝去的人再無半點關係。
“很可笑吧?一國將軍卻養出了個逃兵兒子。”沈琦乾巴巴笑了幾聲隨後繼續道:“正巧那日偷翻牆便撞見了下山遊曆的師尊。他一身紅衣太紮眼了,明明是個俊朗青年周身卻散發出難以忽視的淩厲,我當時就看呆了,等我回過神時,他已經站在我麵前,仰頭問我想學劍嗎?”
阮秋盛拍落手中灰塵,也跟著接過話音問道:“然後你就跟著師尊走了?”
沈琦砸吧幾下嘴,又變回原本模樣賣起關子:“你們知道師尊當時說了什麼嗎?”
“嘖,趕緊說,彆吊胃口。”章祁月急著聽後續,抬腳踹向沈琦卻反被對方甩開,很沒出息地在雪地裡滾了幾圈。
“他騙我娘說我命中有劫,要是去了戰場反而會短命。我娘就信了啊,她本來就不願意讓我去軍營,就直接把我丟給師尊了。”
“我等了半天你就給我說這個?我信你個鬼!”
“真的啊,我騙你什麼。哎哎哎章祁月你起開!我說我說,師尊當時就多說了一句'蜉蝣歲短,朝生暮死,人亦如此,遊蕩一世,為何不隨心而動。'其他的都是真的啊!”
阮秋盛手中動作頓住,不斷咀嚼著那句話,他前世在太多人的注視下成長,走錯一步都倘若墜落深淵。為了不看到彆人失望的眼神,不斷壓榨自己的一切。而如今他重獲新生,有穩定的居所,有師弟們相伴,還有一位師尊指導庇護,他不需要再關切過多身外之事,也不需為了社交而強撐起的假笑。
世事如蒼狗,生命終凋零,隨心而動,隨心而行。